中年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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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做完手术

    《中年危机》(长篇小说)张宝同

    第二天一早,对于傅林和于家来说是个非常不同寻常的时刻。因为要动手术了,于小兰一直处在极度恐惧之中,昨夜里几乎一夜未眠。傅林在露天阳台上睡了一夜,拿着凉席和毛巾被回到病房时,见于小兰还在侧着身子望着窗外,像是哭过的样子。傅林没有打扰她,只是悄悄地把凉席和毛巾被塞在病床下面,然后,就坐在了过道的长椅上。因为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昨晚做好了,眼下只是等着做手术了。

    到了七点多,岳父岳母过来了,接着,李义伟和于小玲也过来了,到了快八点钟,于小云、杨卫东和于小峰也都过来了。看着于小兰一副临阵畏惧胆颤心惊的样子,岳母、于小玲和于小云就坐在她的身边对她安慰着宽心着。而岳父跟李义伟和于小峰则站在楼梯口边在说着什么。傅林和他们都没有什么话要说,便双手抱头远远地坐在楼道的长椅上。也许是这个时刻太重要,或是傅林跟于家人水火不容格格不入,就使得这段时间显得特别地枯燥而漫长。

    过了一会,于小云过来了,对傅林说,“二哥,你跟我二姐到底是怎么了,要闹成这样?”傅林不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就冷冷地回答说,“没咋,就是性格不和。”于小云有些不理解,又问,“我看你俩的性格都好着,咋能不和呢?”傅林心想你成年累月呆在外地,咋能知道呢,就说,“有些东西是在婚外看不清的,只有婚内才能看得清。”于小云沉默了一会,说,“我二姐她身体不好,你要多担当一些,毕竟都是一家人嘛。”傅林说,“我知道该咋做。”

    到了上班时间,主治医生带着七八个人来查房了。傅林也跟着进到了病房里。可是,查房的医生对于小兰只问了两句,便离开了。但马上就有人进来喊道,“于小兰,跟我去观察室。”于小兰仿佛是心跳加快,半天没有行动。还是于小玲和于小云一边劝着一边把她从病床上扶起,给她穿上鞋,一边一个搀扶着她出了病房。这时,傅林问那位医生,“这位医生,请问于小兰在几楼做手术?”医生说,“在五楼五号手术室。你们可以到那边等着。”

    听着这话,于家人都开始从楼梯口去了五楼。傅林没有马上去五楼,而是独自来到了三楼的观察室面前等着。大概二十分钟后,就见观察室的门开了,于小兰被一床被子盖着,躺在单架床上从观察室里被推了出来,朝着电梯间推去。见到电梯门关上了,傅林才从楼梯上到了五楼。这时,于小兰已被推到了手术室。

    接下,是漫长的等待,更是忐忑不安提心吊胆的等待。等待中,傅林与于家人无话可说,相隔得很远,因为五楼没有长椅,他只能独自一人坐在楼梯口处,想着以后该会是怎样的情景。当然情景只会是两种,一种是于小兰可能会死里逃生化险为夷,但身体肯定还是不好,他恐怕不能再逼着她离婚。对此,他该如何?他想他只能再拖延两三年,让她病情和身体稳定后,再跟她离婚,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他跟于小兰不能再继续地生活下去了,他们不仅只是夫妻生活不好,而且在性格、情趣、饮食和生活习惯方面的差别都很大。另一种则是于小兰可能过不了这一关,手术之后还会旧病复发,然后像许多癌症病人那样撒手人寰。这样的结果肯定会让他倾家荡产债台高筑。但是,他还是希望于小兰能活下来,尽管这会使离婚变得困难和麻烦,却能让孩子不至于失去亲妈。而且,只要于小兰在,孩子就能生活在正常的家庭中。同时,也不会让他在心灵中留下一个非常悲剧性的结局。

    五楼有八个手术室,同时有八台手术在进行中。所以,五楼的手术室的过道上站满了病人的家属和朋友。偶尔朝着他们望去,可以看到他们一个个神色焦虑心情沉重。在楼道尽头的窗口处,岳父正在跟李义伟商量着什么,从他们的神情来看,他们所讨论的话题就跟他们的心情一样沉重。这让傅林马上意识到他们很快就会有一项新的决定来让他执行。

    果然,没过一会,李义伟就朝他走了过来,说,“医生说了,小兰手术后,顶多再能在医院里住上两个星期就要出院。你再找吴医师通融一下,好让于小兰在医院里多住上一段时间。”因为这话是李义伟说的,傅林并就没好表态,他觉得这种事应该听人家医生的安排。

    李义伟见傅林这种态度,一时不知所措,又回到岳父那边,可能是向他汇报和请示。岳父把于小玲、于小云和杨卫东都叫到了一起,又商量了一会,然后,由李义伟和杨卫生过来再跟傅林说,“咱们得要跟吴医师再商量一下,好让于小兰能多在医院里呆上一段时间。”

    傅林心想这医院不是白住的,住上一天就得花不少的钱,你们道是站着说话不腰病,就问李义伟,“多住多长时间?”李义伟说,“至少先住上两三个月,到时再说。”傅林一听,当即就头大了,没好话地说,“那还不如让她一直住在医院,别出来了。”李义伟解释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小兰手术之后,身体肯定还很弱,很容易发烧感冒,住在医院就方便得多。”傅林不客气地说,“可是,你们想到没有,这要花多少钱不说,光每天送这三顿饭,不把我给折腾死?”

    杨卫东说,“不能让小兰吃医院灶?”傅林说,“她那习惯你们不是不知道,除过她妈做的稀面肠,她啥也不吃。”杨卫东说,“那也不行,这习惯得改改,再说了,那稀面汤又没啥营养。”傅林就对杨卫东说,“只要你能说得动让她改掉这个习惯,别说她在医院里住两三个月,就是在医院里住两三年,我都没意见。”

    李义伟听着这话,又对傅林说,“咱爸说了,先让小兰在医院里多住上一段时间,送饭的事大家可以帮忙,你要是工作忙顾不上,咱妈咱爸都可以帮忙送饭。”傅林沉默良久,被逼无奈地说,“那好,就看吴医师同意不同意了。”他实在不想跟李义伟啰哩啰嗦,也不想因此跟李义伟扯开脸面,跟于家人闹对立,只要他不给吴医师送钱,吴医师就不会同意,即使同意,也只会让于小兰多住上个三两天,因为他还会用这个病床跟别的病人家属做交易。李义伟则说,“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塞钱,他哪还有不同意的。”

    接近十一点时,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主刀的外科高主任戴着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端着一个盘子从里面出来了,喊道,“哪位是傅林?”傅林应了一声,忙跑过去。这时,于家人也都围了过来。外科主任把盘子里切下的一段约七寸长的肠子让傅林看。肠子两头细,中间却很粗,颜色已经严重病变。高主任用剪子将肠子剪开,这样就可以看到里面病变的部分已形成了一片圆形的硬痂,就像鸡屎痂一般模样和大小,让人看着只想呕吐。硬痂中间呈黑色,周围严重地红肿充血,而在平滑轻微充血的细胫两端突起着几个小疙瘩。高主任指着那些小疙瘩说,“这些都是癌细胞转移的部分。不过,手术很成功,切除得很干净。”听着高主任这么一说,傅林和所有的人都轻快地舒了口气。

    手术做完后,高主任换了身白大褂从手术室走了出来。傅林和大家都迎了过去,表示感谢。傅林对高主任说,“你救了小兰一命,我们非常感激,想请中午出去吃个饭。”高主任摆了下手,说,“别客气,我下午还去上课。”傅林恳切地说,“高主任,咱们就在医院门前吃个饭,不会影响你下午上课。”高主任再次摆手,说,“不了,我真地有事。”说着,便急匆匆地下了楼。

    不一会,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推着于小兰出来了。傅林急忙迎了过去。此时,她还像刚才那样身上盖着一床被子,平躺在担架床上。显然,她还处在深度麻醉的昏睡之中,脸色蜡黄蜡黄,没有一点血色。也许是在跟死神的搏斗中耗尽了气力,她的神态极度疲惫且异常平静,头发顺着脸旁无力地散落着,整个人就跟昏死过去一样。他曾在电影中和小说中看过许多人在死去时的模样,可是,都没有这样地直观和真实,让人印象深刻且撞击心灵。

    看着这些,泪水从傅林的眼眶里喷泉似地涌出,直觉得心里被一阵强寒风猛烈地吹着,激灵空旋地打着寒颤。此时,他觉得眼前这个执拗倔强的女人竟是这样地虚弱,这般地可怜,孤助无力,且毫无气息,唯有那生命的游丝尚在蠕动,让人感觉到她生命的依稀尚存。原来人的生命竟是这样地单薄脆弱,且不堪一击。就在手术之前,他还想着要在她的病情恢复之后便与她坚决离婚,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抛下这个可怜的女人,如果将她撇弃就等于将她置于死地。

    手术后,照例是要请人吃饭。这是吴医师早上专门叮咛过的,说做手术很辛苦,要对做手术的人好好地慰劳一下。本来傅林最想请的是那位主刀的高主任,因为按常规不是非常复杂和危险的手术,高主任一般是不动手的,甚至是不来的,而今天高主任亲自过来为于小兰主刀,而且手术非常成功,傅林心里就非常感激。可是,高主任坚持不让请吃,所以,傅林就觉得高主任不在,而要请其他人吃饭意义就显得不太大。但是,人家已经把话说到那了,他就不能不请,更何况手术后的住院与化疗还要用着人家,所以,他只好做出一副感激与好客的样子,请吴医师与麻醉师等人吃饭。这几天里,傅林深深地感觉到人在办大事时,真是花钱如流水,钱到花时方恨少啊!

    吃饭时,李义伟本想让傅林提出想让于小兰多在病房里呆上一段时间,可是,傅林就是不肯开口。于是,李义伟就直接在饭桌上把这话说了出来。他问吴医师,“于小兰手术后要在住院部的病房住多久?”吴医师说,“应该是一个星期,既然你们提出想多呆一段时间,那就两个星期。”李义伟说,“小兰的身体弱,恢复慢,看能不能再多呆一段时间?”吴医师朝着傅林看了看,见傅林连头都没抬一下,就说,“要不,到时看情况。”

    李义伟就拉了傅林的袖子,想让傅林拿钱表示。可是,傅林假装没明白他的意思,就问,“手术后,还呆在医院里要干嘛?”吴医师说,“主要是恢复和化疗。”傅林又问,“怎么化疗?”吴医师说,“主要是服用药物化疗。”傅林就说,“如果光是服药化疗,在家就行,就没必要非呆在医院里。”吴医师说,“是的,没必要非要呆在医院里。所以,我们的原则是手术后一周就让病人出院。”李义伟见傅林在跟他反调,脸色就阴沉下来,再也不吭气了。

    吃过饭,结完帐,出了餐馆,进到了医院,吴医师悄悄地走到傅林的身边,背着李义伟对傅林说,“你岳父刚才说要我给你爱人开最好的进口药进行化疗。我想你的经济也不宽裕,能省钱还是尽量省些,这种病以后花钱的时候还多着呢。”傅林问,“进口药跟国产药之间有多大的差价?”吴医师说,“进口的呋喃咪啶是四百三十元钱一小瓶,国产的呋喃咪啶是四十五元钱一小瓶。”傅林又问,“进口药到底比国产药的效果好多少?”吴医师说,“差不多,但是,病人总是觉得越是贵重的药物效果就越好。”

    傅林一听,就说,“吴大夫,你说的有道理。小兰这些年得病,把我们本该买新房的钱都花光了,这次给她看病都是从单位借来的钱。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每月生活就靠那点工资。”吴医师忙说,“这我知道,你那挣来的钱都是血汗钱。”为了让吴医师把话靠实,傅林从兜里掏出一百元钱塞给了吴医师。吴医师也没推让,把钱塞进了衣兜里,说,“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尽可能地开便宜实用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