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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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参加葬礼

    《中年危机》(长篇小说)张宝同

    那天晚上,他正坐在电脑前继续写那部《家园》的长篇小说,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一听是过去一起上大学时的班长韩凯打来的,就知道恐怕同学中又有人出了什么急事和大事,因为同学们平时并不太来往,也很少相互联系。

    韩凯对傅林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林浩死了。”傅林一惊,心想半年前同学在一起聚会时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一下说死就死了?傅林忙问,“林浩是咋死的?”韩凯说,“林浩出了车祸,昨晚他开车带了个小秘在郊外的公路上兜风,可能是喝了点酒,车开得比较猛,就一下把小车开到了一辆大卡车的底下,人当场就死了,车也成了一堆废铁,场面简直惨不忍睹。”傅林知道韩凯给他打电话的意思,就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让大家都过去看看?”韩凯说,“是这个意思,不过,如果你忙,也就算了,等遗体火化那天你再过来。”

    林浩是傅林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两人在观念和关系上却有些格格不入,不堪交往,甚至还有些恩恩怨怨。但遇到这种情况,他不能没点表示,就说,“不行,我明天抽空去看看。”韩凯却说,“算了,你还是等遗体火化那天再来吧,这两天,他家里来人很多,徐静哭得死去活来,人来多了没法接待。”傅林说,“我又不用接待,我只是去帮忙。”韩凯说,“不用了,我和咱班的几个同学都在这里帮忙,你就不要再麻烦了。不过,还有几个同学没联系上,你帮着联系一下。”然后,就说出了几个同学的名字。傅林说,“你放心,老班长,我会想办法通知到他们。”

    放下电话,傅林虽又坐在了电脑前,却再也没有一点心思继续往下写了。在上大学期间,傅林可以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用在学习上,对此,林浩对他却很有些瞧不上眼,曾多次当着众人的面说像傅林这样苦读苦学的人以后不会有多大的出息。最让傅林不能忘怀的是,林浩的爱人徐静自大学入学后不久就与傅林倾慕爱恋,两人不但在学业上相互鼓励,还常常以情诗相赠,以示热恋倾爱之心。可是,到了大学四年级时,林浩不知用什么手段竟将文静美丽和富有才气的徐静给勾走了,并在毕业后不久就结了婚,成了同学中最令人羡慕与赞叹的一对。而傅林却恰恰相反,这些年里,婚姻却一直在遭遇不幸,想过又过不好,想离又离不了。所以,傅林就常把自己婚姻不幸的根源记在林浩的身上。他觉得要不是林浩在他和徐静之间插那么一杠子,他哪会落到这种悲惨的地步?

    这样一想,他就对林浩耿耿于怀恨之入骨。然而,更让傅林记恨在心的是林浩依靠父亲在省委工作的权力和祖传的家业,辞去了单位的公职,在改革开放刚开始就办起了一家建材公司,而且很快又办起了一家规模较大的建材工厂,每年光净收入就是几十万,住的是洋楼,小车也换成了本田,成了同学中最耀眼最阔气的新贵。傅林虽被同学们称为班里的才子,被分在了全省有名的一家大厂里,可国营企业近年来却是举步维艰,每况愈下,他自己也在秘书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将近十年,毫无长进,这不正好应了林浩多年前对他所做的预言。

    所以,每年遇到同学们集会,他心里就很是矛盾,很是沉重,不知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去吧,他觉得自己在同学中,特别是在林浩面前显得很自卑,在徐静面前很丢面子。不去吧,同学们热情相邀,又不好回绝。眼下,林浩死了,而且是与一个小秘同归于尽。这虽说让他感到了有些沉重和意外,但也让他多少感到了些快慰。他林浩虽说有万千资产,但他却再也不能享用了。她徐静也突然间成了寡妇,也知道了林浩有了不忠与外遇,要是她早知道这样,她是绝对不会嫁给林浩的。傅林知道林浩的死正是因为他太有钱了,钱多得花不完,就要买轿车,买了轿车就要开,开车就会有危险。所以,傅林就觉得人钱多钱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好好地活着就很不错了。

    傅林按照同学录上留下的电话号码开始打电话。可是,有些同学家中没人接电话。电话打半天没有接。于小兰坐在一旁看电视,感到受到了打扰,很嫌烦地说,“给谁打电话呢?没完没了。”傅林说,“给同学打电话呢,咋了?”于小兰不高兴地说,“你们那些狗屁同学,平时都没来往,一点也用不上,还联系干嘛。”傅林说,“同学平时是没用,可是,到了有用时还是有用的。人不能非要到有用时再打电话,真是这样,到了有用时,你再打电话,人家就不理你了。”

    终于,傅林打通了史文昌的电话。史文昌是班里男生中年龄最大的同学,特别喜欢在学习上帮助女同学,被选为学习委员。他曾一直追着一位叫薛爱芳的女生,并一直帮着人家补习英语。可是,人家后来去了一所中学当了英语教师,再不理他了。这点跟傅林与徐静的境况相同,所以,傅林跟史文昌有种同病相怜的遭遇和感受。不过,史文昌毕业后没有从事与电机自动相关的专业,而是当上了律师,混得还不错,收入也很高。反而是那位叫薛爱芳的女生找了位同校的男教师。那位男教师不但在收入上比史文昌差了很多,在人品上也不如史文昌,还跟本校的一位女教师有出轨行为。所以同学们都在私自说她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电话打通了,史文昌说,“傅林,你打电话有事吗?”傅林说,“史兄,林浩出车祸了。韩凯要咱们过两天参加林浩的葬礼。”史文昌一听,说,“活该,他不是牛逼嘛,当了大老板,有钱了,老是在咱们面前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现在好了,看他还能在咱们面前摆他那副臭架子不。”傅林觉得史文昌这样说话太过分了,毕竟林浩已经死了,再这样说话就缺失礼节了。要说恨林浩,傅林恐怕比任何人都恨他,可是,他还是觉得林浩的死让他感到十分地悲痛。他说,“史兄,那都是过去了,现在他死了,咱们还得要念记同学一场的友情,给他送葬,让他入土为安。”史文昌说,“那是,毕竟同学一场。”

    接着,他又给四五位同学打去了电话,把参加林浩葬礼一事告诉了他们。

    林浩遗体火化那天早上,傅林早早就来到了徐静家中。徐静的家住在北郊以外的一片新建的精致豪华的两层洋楼的别墅群中。楼房周围用铁栅栏围着,房前屋后的空地种着绿茵茵的草坪,一条过车的通道从楼前拐到侧面的车库。可那车库已空,旁边放满了白纸白花和写着挽联的花圈,大约有三五十个。傅林早就听说他们住的楼房是花了五十万买的,又花了六十万精心装修的,却是未曾来过。不是人家没邀请过他,而是他不肯来这里丢面子。要不是因为来参加林浩的葬礼,他是绝不会来这里。

    进到大门,就有人把他引到了楼上,去见徐静。徐静见他来,疲惫虚弱的脸上显出了些惊异和感动之色。她想同傅林说上几句话,但因连续几天的悲恸和痛哭,早已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傅林赶忙把她扶坐在沙发上,用致歉一般的口气说,“本想前两天就来看看,可韩凯说这两天你这里来人很多,让我今天再来。”徐静挣着力气说,“不好意思,把你们都惊动了。”傅林说,“别这样说,咱们同学一场,也是不小的缘分。”接着,又问徐静,“我能帮些啥忙?”徐静说,“都弄得差不多了,你就坐着歇着吧。”

    可这时,傅林听说要将花圈装上卡车,便下了楼,帮着把花圈往卡车上装。往车上装完花园,屋里响起了鞭炮声。傅林知道这是家人要送死者上路了,便进到一楼的客厅里,看有没有啥事能帮上忙。客厅里刚放过鞭炮,浓重的硝烟聚集不散。透过浓烟,傅林看到客厅的正面放着一张桌台,上面放着一个装有黑色镜框的遗像。遗像中的林浩面带微笑,神采飞扬,英俊洒脱,气度不凡。傅林不禁对林浩心存敬意。不管他过去是嫉恨还是不服,此时,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其实是没法能跟林浩相提并论,林浩远比自己优秀得多,聪明得多。他能在十多年前就看到了傅林的今天,而他自己却仍执迷不悟地像蜗牛那样亦步亦趋地顺着命运之轨在缓慢地爬行着。他觉得像林浩这样的人真是应该值得徐静悲恸怀念。

    不等烟气消散,就听有人让徐静的女儿莹莹向敬爱的爸爸跪地三拜。傅林未曾见过徐静的女儿,只是听说徐静的女儿不但比徐静长得还漂亮,而且学习也非常优异,就挤到人群前面去看徐静的女儿。果然,这女孩虽只有八九岁的样子,模样真是如天之娇女一般地清秀娇美。傅林就觉得林浩的福气也太大了,天下的好事都让他占尽了,别说世俗凡人,就连上帝都嫉恨他了,他能不出车祸吗?林浩的死兴许就是上帝的执意安排,就像上帝有意在亚当和夏娃身边放着一条狡猾的带有漂亮翅膀的蛇一样。

    有件事就像哥德巴赫猜想一样让傅林怎么也闹不清,不知上帝给每个人的福气是否是同等的,不知上帝是否真地在操纵着那个“祸兮福所伏,福兮祸所伏”的魔杖。因为许多事情都让傅林觉得凡是大富大贵者必会有深重倒霉的灾难,而大难不死者必有惊人的洪福。当然,这只是傅林自己的猜想,并非现实。而现实的问题是林浩有这么漂亮温顺的妻子和聪明可爱的女儿,为什么还不知足,非要在外面出轨,带着自己公司的女秘书喝酒飚车?恐怕是他财大气粗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身为老几了。这样想来,就觉得人最好还是平平淡淡慢慢悠悠地过日子,只求安稳太平,不求荣华富贵。若是他林浩能做到这一点,他哪会年纪轻轻地就去了阴曹地府?

    要送林浩上路了,徐静再次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那哭声真是能把天哭塌把地哭陷。哭着哭着,徐静便晕倒在地上。傅林不禁在想如果林浩生前能看到这一幕,恐怕打死他也不会去做那些出墙越轨的事。他真是嫉妒林浩能得到徐静这样的女人,明知他在外面出轨,却还要如此地对他的离世悲痛欲绝。这让徐静在他心中的地位一下子升高了许多。实际上,从毕业到现在,他还一直在对徐静离他而去在耿耿于怀,在心中对她不肯原谅。看着徐静晕倒在地,姐妹们便一起将徐静扶坐着,给她掐人中。

    徐静醒来时,林浩已经出了门上了路。其实,出门上路的只是林浩的遗像,他的遗体早在前两天就送到三兆殡仪馆了。徐静本来应该和女儿莹莹带着林浩的遗像坐在档次较高的奥迪轿车里,可姐妹们怕她会出意外,就扶着她一起坐进了一辆依维科车里。傅林见徐静进到了车里,便急忙进到旁边停着的一辆大巴车里。车里早已坐满了昔日的同学。平日同学很难相互见上一面,见了面会显得很亲热很稀罕。可是,因为是在为林浩送行,所以,大家都能把握住分寸,见面也只是轻轻地握个手,淡淡地说上两句话,便把目光投向窗外。因为没有人说话,车里静得出奇。

    因为林浩的遗体是头炉火化,所以,等他们来到殡仪馆时,时间就有些晚了,便有人开始给每人发只白色的小花戴在胸前,招呼着大家排队进到殡仪大厅。未等所有人都进到大厅,哀乐已经奏起,随着哀乐撞击般地奏响,徐静悲痛欲绝的尖厉哭声再次响起,猛然盖住了震撼人心的哀乐声。随之,大厅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悲切痛心的呜咽和抽泣。傅林从未听到过像徐静这样惨痛悲绝的哭声,心里一酸,泪水就一下子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致过悼词,人群开始缓慢移动着向死者的遗体告别。当傅林走过林浩那用玻璃棺材罩起来的遗体时,见到林浩的身子和头部都是用布遮住和罩住了,只露出了大半边的脸部,而且就是露出的面部也是有着明显的整容的痕迹。可想而知,林浩当时遭遇车祸有多么地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