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旧伤在身。

    今日数棒之下，陈孟麟哪里还有气力出声回话。

    他无力的趴在地上，视线里，只有父亲那双因为匆忙赶回来，而粘满泥水的官靴。

    陈孟麟的手指头向着父亲的官靴勾动了一下。

    他实在是不知道，为何那位宋老先生会写那样一篇夸赞自己的文章。

    他更不清楚，为何自己屡屡劝谏父亲，却在父亲眼中是错误的。

    “父……”

    陈孟麟脸色愈发苍白，虚弱出声。

    只是。

    陈宁此刻已经是怒火中烧，直冲涌泉。

    “逆子！”

    “孽障！”

    “我陈家今日便要因为你，满门狼藉了！”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要嘴硬吗？”

    陈宁双眼布满血丝，面目狰狞。

    “老子今日便打死了你！”

    他怒吼一声，手中的烧火棍已经是高高举起，正对着陈孟麟的脑袋，就要落下。

    “老爷！”

    门外，有妇人一声惊呼。

    妇人满脸惶恐惊惧的冲了进来，就要将愤怒至极当真要将亲生儿子活活打死的陈宁给抱住拦下。

    可是。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当妇人冲到陈宁身前的时候，那棍子也已经是落了下来。

    嘭！

    一声闷响。

    烧火棍重重的落在了妇人的天灵盖上。

    咔嚓一声。

    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发出。

    “儿……儿……”

    顷刻间，妇人的嘴里已经是涌出大股的血水，身子摇摇晃晃，想要转过来看一眼趴在地上的儿子。

    “大夫人！”

    “娘！”

    屋外，人群已经彻底乱了，蜂拥了进来。

    趴在地上的陈孟麟，也是瞬间双眼充血，双手按在地上转了过来。

    咚。

    夫人软软的落在了陈孟麟的怀中，血水开始不断的从头上和嘴里渗出来。

    从屋外冲进来的陈家人和仆役们，已经是将陈孟麟母子二人与陈宁隔开。

    所有人都傻了。

    没人能想到今日陈家，会闹出老爷打杀了大夫人的事情来。

    陈孟麟布满血水的眼睛里，一片空白。

    他浑身颤抖着，紧紧的抱着母亲。

    陈母就倒在陈孟麟的怀中，双眼充血的望着儿子，手臂不停地颤抖着，似乎是想要摸一摸儿子的脸，她的嘴唇不时的动着，又好似是要与儿子说些什么。

    陈孟麟的眼角，有血水流下。

    “……母……母亲……”

    “母亲……”

    他小声的呢喃着，可是母亲已经在他的怀中闭上了双眼，那只一直不曾抬起的手臂，也软软的砸在了地上。

    “母亲！”

    陈孟麟怒吼了一声，胡乱的将母亲的手抓起来按在自己的脸上。

    可是母亲的手，却一次次的滑落。

    “杀……”

    “杀！”

    “我要杀了你！”

    陈孟麟放下母亲的尸骸，猛的站起身，就要寻找陈宁。

    只是屋中实在是有着太多的人。

    陈宁这会儿也因为正妻死在自己手上，而冷静了下来。

    家人和仆役在中间不断的劝说着，阻拦着。

    整个陈家，已经彻底乱成一锅粥了。

    陈孟麟望着地上的母亲，再看着被无数人挡着的陈宁，他的眼角无数滴血泪落下。

    咚。

    忽然之间，陈孟麟转过身向着屋外冲了出来。

    不等陈家的人反应过来，陈孟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

    南京城的雪，大了一些。

    路上，行人也终于是少了起来。

    在空旷的街道上，陈孟麟好似是游魂一样，跌跌撞撞的向着西边前进。

    在他的身后，已经有积雪的地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那是母亲的血水，打湿了他的衣裳，滴落在了雪地里。

    愚孝！

    自己就是一个只知道愚孝的混蛋！

    此刻，亲眼目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的陈孟麟，只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崩塌了。

    为母亲报仇，成了他最后的支撑。

    “刘府！”

    “刘廌！”

    “他！他能帮我！”

    陈孟麟的嘴里不断的念叨着，脚步越来越快。

    他的身影，在南京城这个大雪纷飞的时节里，显得那般的孤寂悲凉。

    ……

    当陈孟麟撞开刘府大门，冲到刘廌跟前的时候。

    刘廌正看到大明律有关于五刑、十恶、八议方面的内容。

    突然冲进来的陈孟麟，被老管家拦了下来，伸出双手一把兜住了摇摇晃晃的陈孟麟。

    “陈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陈孟麟也算是南京城里有名的人了，老管家自然是认识的。

    只是有些好奇，难道这位就是大公子今日要等的贵客？

    “刘廌！”

    “帮我报仇！帮我报仇！”

    “我要杀了他！”

    “我要亲手杀了他！”

    陈孟麟望着刘府前厅廊下的刘廌，一声声愤怒的怒吼着。

    刘廌放下手中的大明律，面色凝重的站起身，看了老管家一眼。

    老管家让了一步，却不敢放开陈孟麟，而是将对方搀扶拖到了廊下。

    刘廌望着神色愤怒，身上满是血水的陈孟麟，沉声询问：“陈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嘭。

    陈孟麟却是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老管家在一旁看傻了眼：“大公子，这……”

    刘廌摇摇头，摆了摆手，示意老管家退到一旁。

    而他则是蹲在了陈孟麟面前。

    “可是……又被责罚了？”

    陈孟麟抬起头，满脸的血泪：“他……母亲为了护我……被他打杀了……”

    瞬间。

    刘廌心中一颤。

    陈宁竟然将正妻给打杀了？

    就连一旁的老管家，也听出来所以然来，满脸震惊。

    刘廌却是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双手用力搀扶住陈孟麟，将其拖到自己原本卧着的靠椅上。

    “陈兄放心，我必定出尽全力帮你！”

    “但是，陈兄为自己，也为伯母思量，万不可试图亲自杀他……”

    刘廌此刻心情也是复杂的，他也没料到陈宁竟然能失手将正妻给打杀了。

    如今死了一个冤屈之人。

    虽非自己所杀，却也因自己所致。

    刘廌眉头紧锁，望着满目怆然悲戚的陈孟麟：“陈兄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帮你为母报仇！只是眼下，你却还要好生歇息。”

    当刘廌的手放在陈孟麟的后背上，对方便会身体颤抖。

    刘廌也看了出来。

    大概在不久之前，愤怒的陈宁，定然又是一如既往的棍棒教育儿子了。

    他双眼锋芒显露。

    既然陈宁做出今日这等事情，那也是他死期已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