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昨日南京城的风雪，已经停了。

    一夜飘雪，使得城中街道上，铺着一层积雪。

    这个时候的官员们，因为需要上朝，起的便比百姓们还要早一些。

    因为昨日老朱的旨意，在京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都要入宫参与朝会。

    即便刘廌此前有太子朱标允准的，在他身上的案子尚未查明之前，不必上衙，今日却也要入宫的。

    一早，刘廌、刘璟便在家中仆役的伺候下，穿戴上官袍，外面再披上一件厚实的袍子，叔侄二人便由老管家赶着牛车往皇城宫门赶过去。

    大抵是昨日陈家太乱了，大半天也没有人出来找寻自家的大公子。

    刘廌透着车窗看了一眼外面还漆黑的街道，随后转头看向随他一同入宫的陈孟麟。

    从昨天冲进刘家，再到今早醒来，陈孟麟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在今早，与刘廌寻要了当初看过的那几份空印文书。

    “二老爷，大公子，前面就是洪武门了。”

    因为是圣旨要求的大朝会，官员们今天都要从皇城南大门，也就是洪武门进入皇城，再到宫中奉天门前。

    刘璟看了刘廌一眼，眼角余光瞥了一下沉默不语的陈孟麟。

    “走吧？”

    他出声问了一句。

    刘廌点点头。

    这时候，陈孟麟终于是轻咳一声。

    刘廌叔侄二人便止住了起身走出马车，目光看向陈孟麟。

    陈孟麟张开嘴，操着已经沙哑了的嗓音：“刘世伯、刘少兄，陈某不才无能，却也是明辨是非之人，家母横死，却因家父残暴不听劝谏所致，与世伯还有少兄并无瓜葛。”

    说着话，他缩在衣袖中的手，则是紧了紧一直被捏着的，那几份记录了包括他父亲在内的，一应御史台官员贪墨的空印文书。

    刘璟瞥了刘廌一眼。

    刘廌当即露出笑容，继而沉声郑重道：“陈兄放心，今日之后，此事定会了结。”

    陈孟麟点点头，那双眼睛平静的犹如一片死寂的深潭。

    刘璟看了眼刘廌：“该入宫了。”

    三人便是如此下了牛车。

    因为刘璟是御史台侍殿御史，来的便比其他官员要更早一些。

    三人下了马车，也不见周围有什么人。

    在洪武门验明正身后，三人便进了洪武门。

    至于陈孟麟如何得以入宫。

    当刘璟本要以御史台御史的身份带入皇城，准备以敲登闻鼓的方式，再带进皇宫。只是当他将陈孟麟的名字说出时，守卫在洪武门前的上直亲军卫官兵便立即放行。

    这些人显然是事先就得了宫中的授意。

    走在通往午门后的甬道上，刘廌低声道：“难道陛下和太子知晓他会来？”

    刘璟看了一眼四周，压着声音道：“往后在家里有些话也要小心点说。”

    刘廌瞬间会意。

    暗暗点了点头，叔侄两人便不再言语，默默的穿过午门，到了奉天门前。

    如果是过往的话，像今天这样的天气，皇帝是会开恩允许官员们在三大殿里上朝的。

    但是昨日皇帝的旨意里明确的说了，今天所有的官员都必须要在奉天门前，站在雪地里顶着风雪参与朝会。

    刘璟将陈孟麟带在身边，安排进了奉天门下的角落里。

    至于刘廌。

    他本来倒是想去东宫蹭一顿早饭的。

    只是想想今天还有大事，便寻了个避风的角落躲了起来。

    直到午门外面开始有官员入宫，他才吐出一口浊气，站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他一个九品的小官，今天又是在京所有官员一同参与的朝会，奉天门前近处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

    刘廌站在内五龙桥南边靠近午门的一处位置上。

    身边走过的官员越来越多。

    当他的周围，都站满了官员。

    随着几道清脆的鞭声响起。

    老朱也终于是和朱标一同在孙守忠的伺候下，自奉天门后走到了御门下。

    “陛下到。”

    孙守忠中气十足的喊着，声音洪亮，在这周遭宫墙间来回的回荡着。

    奉天门前，乌泱泱的在京官员，纷纷抱着笏板，躬身作揖。

    孙守忠又喊道：“诸臣工，有本早奏。”

    按照过往惯例，这朝会上开始都是中书省和六部官员奏事的。

    若是他们无事，这才轮到下面的官员奏事。

    但是当孙守忠刚一喊完话。

    监察御史丁斌，便立马跳了出来。

    他的御史台的人，因为身份原因，虽然也不过六品官，却站在了内五龙桥北侧靠近奉天门的地方。

    丁斌抱着笏板，到了中间。

    “臣，御史台监察御史丁斌，有本要奏。”

    说完之后，丁斌便抬头看向御门下的皇帝和太子。

    朱元璋神色平静：“准。”

    丁斌深吸一口气，随后朗声道：“臣有一事要奏，乃涉御史台本部殿院侍御史刘璟。

    此官出身功勋之家，早早入仕，执本朝科道言官之列，却不思为陛下监察百官、天下事，收受贿赂，执笔构陷官民，戕害一方。

    臣有刘璟过往操办之事被害之人亲笔书函，皆为举告刘璟串联朝中党羽、排除异己、残害官民之事。”

    说着话，丁斌便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高高举起。

    奉天门前广场上，生出一片异动。

    按照丁斌所言，这是要将刘璟按在结党营私的大罪上。

    这是淮右一系，要再次打压浙东一系了吗？

    瞬间，众人心中生出一丝揣测和不安。

    朱元璋哼哼了一声，目光扫向御门两侧。

    朱标则是一眼就看向了站在御门下，负责维护朝会秩序的刘璟。

    “刘璟，可有此事？”

    刘璟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几日丁斌在御史台神出鬼没，竟然是为了捏造证据，弹劾自己。

    他却是有些不曾预料到，对方竟然是将矛头，从大侄子身上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这要是被对方扣上了结党营私的罪名，那刘廌此前被弹劾贪墨一事，也定然就顺理成章的成了真的。

    原来陈宁、丁斌是这样计划的。

    不过。

    刘璟冷笑一声。

    他从容不迫的朝着皇帝和太子躬身作揖，随后便一手抱着笏板，一手提着官袍，昂首挺胸目视丁斌，自御门下走到其身边。

    “臣，御史台殿中侍御史，刘璟，亦有本要奏。”

    丁斌眉角一动。

    这刘璟不曾自辩结党营私一事，竟然要奏事？

    然而，御门下的老朱再一次出声：“准卿奏事。”

    刘璟稍稍侧目，瞥了一眼已经面露诧异的丁斌。

    先前皇帝对丁斌只是一个准字，而现在却是准卿奏事四个字。

    这可是有着大不同的。

    刘璟当即开口：“臣任三法司之御史台，昨日收悉一民，欲要举告其父之过。然其父乃本朝官员，臣只得将其带入宫中，望陛下准其圣前行大义灭亲之忠义，举告其父之过。”

    子告父！

    一瞬间，奉天门前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这是陈孟麟要在皇帝面前告他老子陈宁！

    一群绿头苍蝇中间，刘廌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老朱很早之前就开始想要取消丞相制度，今天自己就提前给了他一个机会。

    在这个前提之下，陈宁今天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