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外人看起来相当诡异的画面。

    四个人端坐在一排椅子上，一脸恐惧和吃惊的表情，头上带着一个黑色的罩子，每个罩子上连接着一根电线，线的另外一头接在一台电脑上。

    一个老人和一个壮汉在旁边叉手而立，老人神态自若，壮汉却一脸担忧。

    “常老，他们没事吧？”

    “看来终于进入正题了。”

    其实几个人吃惊的原因各不相同。对于张艾嘉来说，亲身体会到男友遭受到的恐怖经历，她的情绪波动最大，悲伤，恐惧，心疼，自责，复杂的情绪涌上张艾嘉的心头，让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的感受，更难以做什么理性的判断。

    而对于宋晓来说，她本来就对陆宇的印象很差，甚至不如普通路人，所以她可以丝毫不带感情的做出理智的推断。对她而言，这一切有点像真实感拉满的vr推理游戏，正好合了她的胃口。

    让她震惊的反而是眼前的场景，当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她从陆宇的视角里看到了一个极其专业的实验室——天花板上是八盏发出惨白强光的无影灯，实验室的墙面使用的是只能从里面看到外面的单向玻璃，看厚度应该是防弹的。一眼看去，四张好像用来手术的床集中摆在实验室中间，再后面则是几台好像小型火箭发射井般的圆柱形仪器，通体雪白光滑，好像一颗颗巨大的鸡蛋。杂乱的办公桌上，十几张纸毫无规律的铺开，得益于陆宇5.2的视力，宋晓看到了其中一张:《关于意识世界和意识生命的概述》。

    可是对于林晖来说，这些东西他其实见怪不怪了，毕竟连没有实体的生命都见过的人，这种低级的地球科技实在是入不了法眼。真正让他惊讶的，是陆宇视角里看到的几个人——他见到了许多熟面孔。

    首先进入视野的是站在门口的男人，正是已经死在警局的赵大鹏，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几天后的命运，脸上挂着一丝不屑的笑靠在门口的墙角，看样子似乎想掏出一颗烟来抽，但是想到这里是实验室又只好作罢。

    另外几个正在电脑前忙碌的人，林晖一眼便认了出来——他的前同事，通贯公司BiAILab部门的员工，其中就包含了曾经带他的主管郑郝。

    原来他们也参与了吗？林晖有些震惊，也有些感慨。他本以为从事这些非法活动的，和普通的研发是两批人，现在看来，其实都是一批。那如果自己当时没有逃走，而是干到了现在，那这些身影里，是不是也会有自己呢？

    林晖想，也许这些曾经的同事也不都是自愿参与的，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前同事们都是普通的码农，和大部分码农一样:憨厚，朴实，挣得多花的少，有着中年人特有的过劳肥和地中海，有的还有腰椎或颈椎的问题，最大的爱好可能就是钓鱼或者买手办，最大的分歧可能就是大括号要不要换行以及哪种编程语言最好的问题，最大的愿望可能是在一线城市贷款买一套小房子。

    要说让这样的人参与绑架杀人？林晖不是很相信，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林晖不得不相信，或许是利诱，或许是性命攸关，总之那些曾经拍着肩膀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午饭”的笑脸，此刻就坐在这间恐怖的实验室里，带着三分冷漠，三分麻木和四分疲惫，成为通贯集团的帮凶。

    如果是自己呢？能保证出淤泥而不染吗？

    这些念头在林晖脑中一闪而过，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阵失重感便打断了他的思考。旁边的两个人将陆宇架起来就往里面走，就在这时又传来了一声惨叫:

    “啊！！！！！！！——”

    惨叫只持续了一半，就好像被按了静音键一般断掉了，这次林晖明显的听出，惨叫声正是从后面的几个圆柱形仪器中传出的。

    林晖敏锐的想起了陆宇和赵大鹏都提到过的“意识转移器”，看来眼前的应该就是这个东西了。

    “第一百三十一次实验，失败。”

    冰冷的声音从右边传来，陆宇很配合的看了过去，林晖认出了这个人，就是曾经带他的那个师姐（第十章），他还记得师姐温柔的笑脸和甜美的声音，但是此刻他看到的，是一张毫无感情的脸。

    “师姐......”他在心里默默叫了一声。

    伤感的情绪只持续了两秒钟，林晖就敏感的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海同市不算陆宇的话不是只失踪了三个人吗？这第一百三十一次实验是怎么回事？按照陆宇和那两个人的说法，那些被绑架来的人应该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这几个字出现在林晖脑海里的时候，他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通贯公司不仅在海同市进行了绑架。可是他并没有见到其他地方有类似的新闻，那就只可能是国外了。

    通贯公司的手都伸到国外去了吗？

    “找到失败的原因了吗？”另一个男人问，是主管郑郝。

    “老问题，通道太小，庞大的意识粒子流无法同时穿过。”

    “不能扩大通道了吗？”

    “以我们目前的算力和暴力破解的算法，这已经是极限了。”

    “有其他办法吗？”

    “嗯......应该是没有。”

    “哎，所以还得靠我去抓那小子，拿到参数是吧？”靠在门口半天没说话的赵大鹏突然开口，身体一弹，站直了身子，一脸不耐烦的说:“那小子的朋友呢？绑来了吗？”

    这个那小子的朋友，说的就是陆宇，而那小子，自然就是指林晖了。

    “来了来了，在这呢。”架着陆宇的小矮胖子招呼了一声，俩人一用力，就把陆宇拖到了赵大鹏面前。

    看着这个一个多月前就死了的赵大鹏的脸，林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行，那别废话了，开始预处理吧。”赵大鹏只是稍微瞟了陆宇一眼，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或者，是一具尸体。

    “呜！！呜！！呜！”被嘟着嘴的陆宇疯狂的哀嚎着，眼泪也从眼角流了出来，他拼命的挣扎，却被两双手狠狠地箍住手臂。这种真实的绝望感让林晖都不免紧张起来，虽然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这只是一次记忆回放，然而情绪从来就不是靠理智可以压制的，他的脑子开始逐渐混乱，心脏也开始扑通扑通的乱跳。

    “常老，要不要停止？”

    站在旁边的冯唐注意到了几个人呼吸急促了起来，脸涨的通红，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还没等常卫维答话，张艾嘉一把扯下头罩，大口喘着粗气。

    “谁让你私自拿下来的！”常卫维厉声呵斥。

    “我......我.......哇！”刚刚经历恐怖体验的张艾嘉被这么一吼，愣住了，委屈、害怕、伤心等等一系列的情绪涌了上来，竟嚎啕大哭起来。

    冯唐想上前安慰，但想起张艾嘉对自己的反感，又不敢直接上前，进退两难。

    常卫维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他仍旧用严厉的口气道:“还好这个仪器是允许这样操作的，不然你这样未经允许就擅自行动，你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冯唐知道，常卫维说的是对的，开始前也强调过，所有流程的控制都由常卫维进行，禁止私自行动。可是冯唐也能理解张艾嘉，看起来他们经历了非常可怕的事，人在极度恐惧下，行为是不受控制的。

    “以后得给这个装置加个束带了，警察同志，你那有多余的手铐吗？”常卫维打趣般的问冯唐。

    他知道我是警察？冯唐心下诧异，眼里更不敢小觑这个年逾花甲的白发怪老头，不管是敌是友，这个人都深不可测。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还未缓过神来的张艾嘉，一边哭一边不断的重复。

    “常老，你看要不要停止？”冯唐又问了一遍，肌肉也下意识的绷紧，准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不急，好戏正要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