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九

    十一月的证午，太阳暖的恶毒。十三背着小九，一路狂奔。

    小九出乎意料的轻，仿佛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有长大，还是那个教会他期待天亮的九。

    “放我下来！”小九虚弱的说到，身体也开始慢慢的挣扎起来。

    十三没吭声。以前他也是总是嚷着要放他下来。可是，每次一放下，他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向前爬。他说，只要努力，他一定能爬到他想要的未来。

    或许光芒万丈，或许黯淡无光。他的命运，一定要由自己掌控。

    “放我下来！！”像是猛吸了一口气，九号怒吼一声，身体剧烈的挣扎起来。

    “别动，小九你的伤。。。”十三担心伤口，只能把他放下来。

    九号踉跄了一下，但还是稳稳的立住了。他一把丢掉围在肚子上的外套，从他已经浸满血的衬衫上扯掉一块，将伤口简单的捆绑起来。衬衫被撕了个大口子，露出他伤痕累累，瘦骨嶙峋的身子。十三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九号也不敢说话，他知道此刻若开口，那么他最后的那点回忆，他生命中最后一点色彩，他也不配拥有了。但他还是开口了，而且是愤怒的低吼。

    “别再耍你那小孩子的把戏了！小九小九！我们都不是以前傻乎乎的孩子了！”九号瞪着眼睛，撕扯着喉咙，几乎是歇斯底里了，“逃走？你以为我真的有本事能从组织逃走。什么逃走，我是被组织丢掉的，像扔垃圾一样，将我这个垃圾丢掉了。什么销售？厨师？警察？故事我编的那么烂，也亏你真能相信。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怎么过来的吗?一个没有父母，没有身份的小鬼，怎么过来的?我告诉你，去捡，去偷，去抢。每当我吃着垃圾，睡在垃圾堆的时候，我都不敢想明天的生活。即便我死了，也不过是死了一条野狗罢了。但是，不甘心呐！我不甘心呐！凭什么我就得这么活。我的毒贩父母再混蛋，他们也给了我正常孩子该有的一切，甚至更多。可是结果呢，他们有罪，凭什么我也该死。我只是想活着啊?可那些人，天天道貌岸然骂我小偷的人，没人肯帮我。没人愿意帮我，有一次我饿极了，去求便利店的老板，跪在地上，给他磕头。他拿了一桶泡面，就在我的眼前，一点一点的将它倒在地上，口中还念念有辞，你知道他说什么吗？啊，他说，偷东西的垃圾，只配吃垃圾。我愤怒极了，也不知道哪来的的力量，一下子把他扳倒在地，骑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用拳头捶他的脸。一下一下，捶的他求饶，捶的他说不出话，捶到我的手都麻木了。可是我开心极了，我坐在他身上，把店里的东西吃了个遍。那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你明白吗？你能明白吗？”

    九号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死死盯着十三，锋利的目光像绞绳一样死死绑住十三，质问着他身上每一寸肌肤。这突如其来的话，一下子将十三击倒在地，溃不成军。十三彻底懵了，每一缕温暖的阳光此刻都化作烈火，炙烤着他，煎熬着他。

    “对不起。。”十三的声音很小，怕被九听到。

    “呵，对不起？我那死去的母亲，临死前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也这么说。对不起，对不起，她一个劲的说，发了疯的说。可是有用吗，他们甚至没能为我留下一个可以托付的朋友，亲戚。没人肯收留我，倒是那些毒贩有良心，听说有人给他们干事，毫不犹豫的收留了我。尽管我受尽了侮辱和打骂，但是我活下来了。就算只是爬着，我也爬到了今天！本来我不会遇见你的，但是我无意中得知，那个女孩子，竟然是某位权贵的女儿。只要绑架了她，我就能得到足够的钱，足够到支配自己的生活。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也很惊讶，但马上意识到，有你在我不可能得手。所以我只能偷偷的跟着你们，直到我知道你们要去参加李先生的宴会。那个地方，我根本进不去。于是那天晚上我就想动手了，可结果却正好碰上了你，本来想把你引走。结果你一直跟着我，没有办法，只能编故事骗你走了，可是没想到你还是回去了。后来又发生了枪战事件，我是彻彻底底的跟丢了。可没想到，我竟然在一家诊所碰见了她，可更没想到的是我日夜蹲守，竟然先蹲到的人，是你。没办法，就这么一次机会，老天他就给我这么一次机会，我不能放手，她若跑了，那我再无翻身之日。只要一天，只要一天，我就能摆脱我的命运了。于是我让你骗她出来。。。哈哈哈，我原本都得手了！我用枪指着她，让她击晕你的时候，我都以为得手了！可没想到，这个女人不知哪来的刀子，割开了绳子，还制住了我，更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找来了。哈哈哈！口口声声说要支配命运，却还是被命运耍来耍去。哈哈哈！”说到这儿，九号自嘲的笑笑，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凶狠起来。

    “你杀了我吧。”他平静的说。

    十三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话。说话向来不是他的强项，但此刻，他才真正的感受到了语言的苍白。

    “好，你此刻不杀我，那么到时候别来阻拦我。否则，”九的声音从来没有像这样阴冷，“我会杀了你。”

    九号捂着肚子，颤颤巍巍的走了。

    十三被丢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外面的阳光快要烧起来了，可依旧照不进这破旧的旅馆。破旧的旅馆住在破旧的老城

    区，破旧的人住在破旧的旅馆。地痞，混混，毒贩，这里住着他们破旧的生活。但即使这样，九号也拼尽了全力，才住到这里。

    九号看着旅馆破旧的招牌，突然想起了他很久以前的家，想起来了他混蛋却深深疼爱着他的毒贩父母。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看见了那个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将会是他的孩子。他终于明白了，致使他悲惨一生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错，这是他的命运。他自以为是的与命运搏斗，到头来不过是多了几个很小很小的波折罢了。他永远赢不了命运，只是事到如今，命运也打不倒他了。

    旅馆的门窗都紧闭着，不管天气如何，这里面都是昏昏暗暗的。百灵瘫坐在地上，血迹大片大片的沾染她的衣服。她哭了很久，哭到累了，倦了，声音都沙哑了，可还是伤心，还是难过。她明明已经想通了，可眼泪一旦流下来，就止不住了。

    “吱呀。”门轻轻的开了，明明一点不期待，但她还是仍不住看了一眼。

    看到九号的时候百灵很平静，她背过头去，抹干了眼泪。九号倒是很惊讶。

    “你怎么不逃？”

    “逃?该逃的人是你吧？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

    “我知道。”

    出乎百灵预料的，九号打断了她的话。地上散了一堆的的东西，手枪，匕首，纸币，香烟。九号走过去，捡起烟，摸出一个打火机，点了一根。

    “那样的人物的子女，怎么会落到我手里。只不过，你买过彩票吗？每一个买彩票的人都知道自己不会中奖，但是每次开奖的时候，他们还是会紧张的像将要中奖的人。每个人都希望改变自己的命运，却又将该变命运的机会交给命运，哈哈哈，真是可笑。”

    “不知道你还如何笑的出来，这次你怕是连安慰奖也没了。我何德何能能做她的女儿，我只是被她选中做个小保镖罢了。”百灵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从今天你在我这儿做了。看你年纪，我如果有女儿的话，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你又无父无母，这样吧，以后你就做我的女儿吧。哈哈哈，不要害羞！好好干，过几年你一定能像普通女孩一样生活的。

    “她是身居要职，但她也是组织的人。最近发生的那次枪战，是她一手策划的叛乱。与组织要清缴的李先生勾结，想要保住a城这块肥肉。但是现在我失踪了，我又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此刻来杀我们的人，恐怕都快到了吧。你快走吧，运气好还能逃掉。”

    “逃？呯！”九号捡起地上的手枪漫不经心朝窗户开了一枪，震碎了窗户的玻璃。虽然枪有消音器，但玻璃震碎的声音还是惊动了这栋屋子的住户。刹那间，这里好像被无数的视线锁定了，整个旅馆都轻轻骚动起来。“能听见么，这个屋子里住的都是食尸徒，谁倒下了，谁就是食物。我会被区区几句话吓退么？”

    “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下一下，如同啄木鸟敲打晚秋的木头。

    【8】光

    徘徊了很久，十三还是站在了旅馆门口。他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儿，好像所有的事情，他都被蒙在鼓里。小九虽然命运悲惨，但他仍坚强的抗争着生活。可自己呢，连自己的命运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像黄昏下的那只乌鸦，看着他的太阳一点一点落下，连叫声都发不出来。

    正当他发呆的时候，一个中年人闯进了这家旅馆，他步伐矫健又果决，清晰的走在他的路上。十三看着他，问，

    “大叔，生活总是受命运摆布吗？”

    中年男子没有回答的意思，但走了几步，他还是回答了。

    “命运只负责将我们生下来，如何活着是自己的事情。不要生活不易了，就来怪罪命运。”

    “嚓！”上方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中年人一晃不见了。十三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突然紧张起来。

    “咚咚！”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来了。九号警惕起来，举起枪对着门口。

    “谁？”

    门外没有接话，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开门的声音。

    “咔哒。”突然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九号整个人都整个身体都紧张起来，喘息和心跳的声音在他的耳蜗炸响。

    “砰。”在门开出一条小缝的时候，九号就立马开枪了，当他也只来得急开出第一枪。

    一道身影鬼魅的蹿出来，一只手抬高他的右手，另一只手贴向他的胸膛。

    “先生，你点的外卖。”他恐怖的声音落地的时候，手枪才发出他的哀嚎。子弹凄厉的撞死在墙壁上，匕首击穿了九号的心脏。

    九号啪嗒一下倒在地上，百灵看到来杀他们的杀手，却稍稍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她的神经又绷紧了。

    “九。。。九！”声音疯狂得撕扯着十三的喉咙。他明明立刻赶过来了啊。他明明立刻赶过来了啊！！十三冲过来接住九瘫倒的身体。

    小九看着哀嚎的十三，有点想笑。他费劲最后的力气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巧的手电，这是他从十三的外套中找到的。“啪”手电射出蒙蒙的光，温柔的扫过他的睫毛。看着这弱小的光柱，他的眼睛慢慢的湿润了。

    这么多年，还是害怕啊。

    眼泪沿着他年轻的脸颊，沿着他残破的身体，沿着曲折弯扭的轨道，终于落到了地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十三拼命的按住九胸口的伤口。可鲜血还是一直流一直流，到最后，连温度也没有了。

    “小伙子，又见面了。”杀手掏出一块手绢，慢慢的擦拭他的刀子。

    十三愤怒的瞪着这个刚才还有好感的中年人。一边迅速翻滚过去，将百灵挡在身后。

    杀手转过身，把门关好。

    “声音太大了，惊扰了这里的用户可不好啊！”

    “十三，你快走啊，你快走啊！”百灵虚弱的推着十三并不宽阔的脊背。可他瘦弱的身体此时却像一堵墙坚硬。

    十三伸过手，一把握住百灵颤抖的手，将它环到胸前。

    “什么都不重要了，百灵。”他半蹲着身子，眼睛里怒视着前方。他是一头愤怒的野兽，声音却像黄昏一样温柔。

    对啊，什么都不重要了。百灵从后面轻轻的抱住十三。拥抱住她的太阳。

    “啧啧，真感人啊，可你要明白，生活总是不易的。”杀手迅速冲过来，一直手抓住了十三的头，闪着寒光的另一只手立马扑向了十三的心脏。

    “嚓。”鲜血缓缓的流出来，杀手却眉头一皱。刀子被十三的手死死的握住，无法在刺进半分。十三一只手已经血肉模糊，可另一只手还是猛烈的捶向杀手的小腹。杀手无奈起身躲开。可是十三握紧刀子的手不曾松开，另一只手转而死死抓住杀手拿刀的手腕。

    “你以为控制住我的右手，我就杀不了你了吗？”杀手用左手抓住十三的肩膀，转而用用膝盖撞击十三的头部。一下一下，一下一下，他的膝盖像打桩机一样的运作。一下一下，一下一下，血液慢慢的流出来，爬满了十三苍白的脸，可他的眼神未曾改变，倔强如铁。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啊！你的目的不是杀我吗？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疼痛快要把百灵撕裂了，但她什么不能做，只能无力的祈求。

    “你真的是太天真了。”杀手一边拖着有气无力仍死死钳住自己手臂的十三，一边用左手捡起了九号的枪。他用枪指着百灵，“命运又岂是你光拼命用力就能抓住的。”“砰砰砰砰”杀手连开了几枪。

    “哎，就这样吧，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自己了。”杀手看了一眼彻底瘫倒在地上的十三，转身从窗户跃了下去。

    就这样结束了吗？他明明拼尽全力了，可是他什么也做不到，救不了九，救不了百灵。他明明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留住两个能和他说话的声音罢了。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做不到。

    十三躺在地上，身体失去了力气。

    “十三，十三。。。”他仿佛又听到了百灵的声音，他紧紧的闭着眼睛，祈求它多留一会儿。

    “十三，十三。。。”声音却越来越来清晰了。突然，他觉得有股温热轻轻包围了他，整个拥住了他。

    她像太阳落下去那最后的余辉，很小很小的光，却很美很美。

    十三看着伏在他身上的百灵，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她揽在怀里。

    当杀手举起枪的那一刻，百灵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只要自己死了，十三就能活下来吧。砰砰砰砰，枪声用力的锤击着她的耳膜，除此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自始至终都不敢睁开眼睛，不忍看见自己破碎的身体，但是临别之前，她想再看一眼十三。

    好久好久，她才颤颤巍巍的睁开眼睛。等她看见倒在地上的十三，看见面前的弹坑的时候。她才明白，子弹并没有杀死她。

    杀手还是没能下手，他拨掉手枪的消音器，胡乱开了几枪。这响动足以挑动门外窥视已久的住户们了吧。他们两都一身伤，应该走不出去了吧。

    门外慢慢的骚动起来，百灵想要叫醒十三，可她拼命的喊，用力的喊，却只能发出很小很小的声音，她拖着虚弱的身体慢慢的爬向十三。可当她看到十三浑身是血的身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她不敢动他，怕动了伤口，她再也没有力气喊了。她只能轻轻伏在他的身上，为他带来一点温度。她听着十三慢慢的心跳，莫名的踏实。突然，她感到一双手臂用力的环住她，十三慢慢睁开了眼睛。

    百灵看着十三，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他说，可没等她开口，十三却先开口了。

    “百灵，唱首歌给我听吧。”

    百灵愣了一下，还是慢慢的哼了起来，哼了一个很曲折，却很好听的调子。哼着哼着，百灵竟昏昏的睡去了。一直以来，她都太累了，所有的事情她都默默的扛着，可是她到底还是一个情窦初开年纪的少女，这些事情对她来说过于沉重了。

    “母亲”整个计划开始的时候，她这个最多余的棋子被派去监视同样多余的十三。十三只是组织清缴最表面的幌子，暗地里则安排了一只强大的清缴力量。这次行动安排的十分周详，却也失败的相当彻底。谁会想到击倒他们的正是安排这次行动的“母亲”。行动前夜，百灵的任务也由监视变为解决。她没能完成任务，却阴错阳差的救下了十三。后来，她留下来照顾十三，也没能回去“母亲”那边。她知道自己的无故失踪一定会引来杀生之祸。她不想连累十三，她本来都计划好了，跟他说清楚再回去认罪，可没想到自己会被绑架。事情太多太复杂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想了，她只想躲在在十三怀里，什么都不要想。

    门外的骚动越来越大了，十三将百灵抱到安全的地方。拿起匕首，等待着他们的死神。

    太阳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要落下了。a城某个诊所的侧门口，十三将百灵小心的放下来。百灵仍痴痴的睡着，像一朵美丽的小花。十三拨开她额头的碎发，想轻轻的吻上去，可想了想，终究还是放弃了。捡了块石头扔碎了院长房间的玻璃，他躲入旁边的树丛，默默的看着她，看着她一直等到院长把她接走。他的目光是那样坚定又迷人，跟随着夕阳最后的余光，等待着黑夜的来临。

    我可以堕入深渊，但你一定要在阳光下幸福。

    【9】尾巴

    那天以后，院长收留了我，那位女市长大人也不知道为何下台了。我如愿以求的过上了正常女孩的生活。只是，我再也没见过十三。我找遍了整个城市，可还是没他的消息。我总爱盯着窗户，仿佛他会在那儿默默的看着我。

    百灵伏在桌子上，又一次想起了十三。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她急急的跑过去，可一如既往，什么都没有。失落爬满了百灵的心头，可下一秒泪水就充盈了她的眼眶。

    一个精致的匕首将一张照片插在她的桌子上。

    一只黑色眼圈的熊猫呆萌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