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镝不废我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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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劲箭

    最后一排四骑毕竟相距有些距离,都及时勒住了坐骑,皆被眼前的情景惊得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地上何以长出一截锋刃来,更不知接下来如何行动了。

    一支八旗引以为傲的攻击楔形阵势,一个久经沙场所向披靡的十人队,一次短距离箭射对手的奔袭,竟就被李定国看似随手扔出的马槊,破坏殆尽了。

    清军阵营响起了号角之声,十人队听出是军中撤兵之令,最后四人急忙下马掺起伤者,牵拉倒地的马匹,往后撤去。其他未受伤的右侧两骑也拨马转向,跟随后侧。左侧那两匹兜开的战马也跑了回来,跟上了大队伍,最后一位骑兵兜回来时,狠狠地盯向地上的马槊,小肚子轻碰铁过梁,马已贴近,他从马上一跃而下,蹲在地上奋力拔那马槊,这一阵若是将对手趁手的武器抢回阵中,倒也不算全输。

    哪知他就算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也只拔得那槊颤了两颤,根本未拔起一分,心中大骇,只得甩了甩手,再不好意思回头,上马回阵而去。

    眼见自己手下一个十人队竟被一支飞槊打败,佟图远眉毛拧了一下,面色倒毫无变化,挥了下手,又是一通鼓声响起,一身纯白色的正白旗阵营中缓缓突出了十骑,哒哒哒,朝前奔去,先是小跑,待让过败回的同袍后,十匹马同时加速,这次再不是楔形战队了,而是十骑散开,呈扇面的造型,朝前突进。

    佟图远心中暗道,这次的阵型,再不会因为一支两支的大型武器而全队受到影响了,且这支正白旗十人队,不仅带了弓箭,在其中四人背后负着的皮囊里,还暗藏火枪,其战法是在冲到对方一百五十步时,十人先乱箭齐发,造成对手骚乱,并掩护扇面两端的四人悄悄向中间靠拢,同时准备好火枪,伺机朝前排人发射。

    清兵本来擅长骑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清太祖努尔哈赤自廿五岁反明起兵,自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靠的就是这看家的本领和强悍的战斗精神。

    但努尔哈赤却在宁远一役,遭到重创,打了一生中唯一一次大败仗。

    大明天启六年——也就是大清天命十一年——正月,战无不胜之努尔哈赤率军号称二十万,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围攻宁远,而宁远城内只有一万名左右的明军,按理说众寡悬殊,清太祖又可在自己得胜簿上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孰知,明军的火器在这一战发挥了巨大作用,明朝守将袁崇焕指挥从BJ调来的十余门红夷大炮猛轰,“火星所及,无不糜烂”,连努尔哈赤都炸伤了。同时明军还有大量其它火药武器在此战中使用,甚至还有临时发明的火器。双方血战三日,清军损失惨重,努尔哈赤只得带兵败退,路上连伤带气,又引发旧伤,最终于当年八月含恨而亡。

    这一仗,让袁崇焕名扬天下,也让清人对他又恨又敬,称“我大清举兵所向,无不摧破。诸将罔敢议战守。议战守自崇焕始。”而同时,火器的巨大杀伤力也让清人认识到,要想打败明军,甚至是自保辽东,都要积极发展火药武器。

    而反观崇祯统治下的明廷,却自毁长城,不但害死了袁崇焕,还荒废了火器,最终覆亡于李闯。

    因此,虽然此时的火器尚存在诸多待改进之处,但清军中早已装备了从红衣大炮(明朝的红夷大炮)、佛朗机炮到火枪、鸟铳以及三眼铳等火器。

    如今这支正白旗十人队,就暗携四支火枪,佟图远自知对于一流高手来说,十人队的连环箭,很难造成有效杀伤,是以他意欲以火器之巨大威力,突袭对手。

    正白旗还有六支十人队配备了火枪,一旦前面四支枪将要进入射程,这六个十人队便也将奔袭而上了,形成连续射击之势,让对方无处躲避。

    这当然也是多尔衮之前跟尼堪提及的五计之一。

    想到此处,佟图远不禁心下暗自欣喜。

    快马蹄下,七百步顷刻而过。

    即将进入八旗铁骑劲箭之射程。

    十人开始暗暗摘弓抽箭。

    后面正白旗配备火枪的骑手也纷纷催马出阵。

    十人队中,中间的骑手如楔形阵型箭头一样是一队之长,乃十人中智勇最强者,他一直盯着村店前第一排站立的九人,担心谁又投出一杆标枪之类的武器来,但这时只觉眼前一花,一个皂衣人手中遽然多了一张弓,弓已拉圆。他之前根本没见此人有任何摘弓、张弓的动作啊,如何弓都拉满了呢?

    “好在他还没有搭箭……不对,尚未搭箭,为何已弓开如满月了?不好!”骑手想到这里下意识地一低头,接着他同时听到了自己两侧传来骑手堕马的声音,和长空中利箭破空的嗖嗖两声。

    他大惊之下侧目看去,只见自己左右两翼最外侧的各两名骑手,一共四人都已堕马,这四人是扇面阵型中最靠边缘也是最靠后之骑手,竟然被人隔着三百步,轻松射翻落马,那箭竟然快得超过了声音。他急忙勒马,再不敢前行,自己连看都看不清对方出手,身边已有四名战友倒地,试想箭若是射向自己,肯定倒下的不是别人了。其他骑手也纷纷勒住了坐骑。

    队长震惊中又望向对方,不觉又是大惊,只见那张弓之人适才还是举着空弓,如今弓上已搭上了双箭,分别扣在弓弦的两侧。

    三百步,自己这些人弓矢的射程还未到啊,可此人弹指之间,便又要有人倒地了。

    这是何等的神箭,又是何等的劲箭。

    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队长正不知所措,幸好后方传来了撤退的号角。队长急忙挥手示意,让身边战友后撤,同时指示三人跟随自己,分向左右两侧去看中箭倒地之人。

    他纵马驰到跟前,只见两名战友都晕死在地,第一人右胸靠肩部中箭,面如金纸,好在看伤处并不致命;而第二人竟没有中箭,全身也看不出任何伤处,对手居然只用一支箭,就射翻了两名彪悍精壮的正白旗铁骑。

    另一边也是一模一样,队长虽心中莫名惊诧,但在人家射程之内,如何敢多待片刻,急忙将战友抱在马上,牵住其战马,往后撤去,所幸那人再未射出一箭。

    相距三百步,只射了两箭,就让一个十人队从气势汹汹的冲锋,改为灰溜溜的掉头后撤。

    这是何等的神箭,又是何等的劲箭。

    佟图远脸上还是容色不动,心中也是吃惊,他内家功力高强,目力远超常人,距离虽远,却比那队长看得清除:双方刚进入三百步距离,对面一个青年便张弓搭箭,他先是左手持弓,右手拉弦,箭搭弦右,朝他左侧射了一箭,接着飞快地换手,右手持弓,左手拉弦,箭搭弦左,朝他右侧又射了一箭。

    这两箭看起来射得轻松,但实际又快又准,分别射中最边缘的两名清军骑手,箭上力道看来奇大,直接将中箭之人从马上撞飞,极其准确地又把他身边的一名骑手撞翻下马。是以他只射出了两箭,就让四名骑手丧失了作战能力,偏偏这四人还都是携带火枪之人。其实就算不是这四人被射,自己派出的正白旗十人队,根本进不到火枪和弓箭的射程里,就会被人家当成活靶子,信手射翻。是以佟图远只得急令吹号收兵。

    这是何等的神箭,又是何等的劲箭。

    号声三响,不仅十人队,其他正白旗火枪队也都勒马返回了本阵。但接着又是一阵鼓声,一身黄色战甲的正黄旗阵营中,涌出了一支十人队,这支队伍最显眼的就是人人都带着外门兵器,还各自不同,为首二人,都是一手挽丝缰,一手倒持着武器,一人手中是一把乌青的独脚铜人,另一人则是杆长柄金锤。后面紧跟二人,一人持蛇矛,一人持画戟。再后三人,分别持钩镰枪、开山斧和五股托天叉。再后二人,各持大刀,最后一人,马鞍桥得胜钩上挂着一根丧门棍。

    这支队伍组成了个类似于短鞭的阵型,哒哒哒的,朝村店驰来。无一人背弓带箭,也未见携带背负其它武器,每人就是一杆外门大兵刃,但不知为何,气势上比适才的两支十人队,都沉雄了许多。

    村店门口挺身站立的人中,黄宗羲终于目光中露出了几分惊讶,喃喃道:“新家都投了满清吗?”

    一边的丰艮微笑着道:“黄先生放心,西凉新家八俊没有都来此地,就是老六老七和老八带着几个晚辈子侄来京投靠,清廷还不甚信得过他们,正好这次逮你,能用上他们,还能试试他们的忠心。”

    黄宗羲嘿嘿:“那还好,要是新家老五、老四、老三这前三位的高手都来了,我老黄真要吃不了兜着走喽,还靠少侠搭救。”

    丰艮道:“那是自然。”

    崔玉衿在后排看他们大敌当前还自顾玩笑,不禁心情一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她笑声,那丰艮急忙回头讨好似的朝她挤眼,崔玉衿也朝她挤了挤眼。丰艮大乐,长啸一声:“这一阵,小丰接了。”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来相助。”丰艮收摄心神,侧头一看,正是郑成功。

    谈笑间,江湖八大家之一西凉新家的高手组成的十人队,已经冲到面前四百步处了。

    丰艮朝郑成功目光示意,二人都跳上了马,郑成功还是骑他之前进京和迎战吴三桂之马,丰艮则是适才栓在马棚里的一匹胖胖的大花马,看着懒洋洋的,可丰艮一跳上去,那马一阵的蹦跳咆哮,似乎精力无穷,早就想好好跑一气了。

    二人也不打马,也不见动作,两匹马八个蹄子腾飞,便朝新家十人队直迎了过去。

    郑成功斜瞥一眼丰艮,看他意气风发,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心中暗道:对面是八大家之一西凉新家的十个高手,这小子居然就敢一人单挑,以寡敌众,还满不在乎的样子,胆识、自信、武艺之高,都是年轻人中的魁首了。哼,要不是自己挺身出来帮他,一个人就算有天神之能,也不是新家队的对手啊。

    可是,一贯深沉、谨慎的自己,怎么就这么陪他去冒险呢?是看到李定国飞槊、曲明夷射箭退敌,技痒了?怕被比下去?还是被这个丰行庭的热情和活力感染了?是简单想帮帮他,还是想借机结纳他?谁知道啊。

    纵马跑了不到百步,郑成功还在胡思乱想中,只觉脑后锐风一线,远远袭来。

    好一个延平王国姓爷,根本没有任何闪动,依旧跨马飞驰,一根利箭从他右耳边歘的飞过,直取对面的新家十人队打头的新文端。

    与此同时,另一支箭也紧贴着丰艮左耳射过,直取对面打头的另一人新文恪。

    郑成功心知是曲明夷出手相帮,心中更生出将此二人收入自己帐下之念,此二人不但少年英雄,且背后是泰一门的吕贯之啊,一旦成为自己的臂助,争天下便又多了一家超强奥援啊。

    他这想着心事,丰艮已经回头大吼道:“小曲儿,你下回射箭躲我远点儿!”

    他把曲明夷的姓,前头加个“小”字,后头加个儿化音,叫的如同勾栏买醉,夜阑欢饮,对酒当歌,歌姬唱的小曲儿一般,偏生那曲明夷一直颇为严肃,寡言少语,两相对照,让崔玉衿心里又是一乐,大敌当前的紧张感,渐渐消散。

    此处说时迟,彼处那时快,新家西凉八俊中人物,自非适才正白旗骑兵可比,面对劲箭袭面,新家弟兄各展本领。

    眼见一点寒星已近眉心,新文端面前遽然多了一物——他的独脚铜人。这铜人与普通铜人相比,最大的不同便是头部铸就一张大嘴,嘴里还有好几颗尖牙,有的弹出唇外,有的含在口中。如今,那铜人的独脚握在他手中,铜人头部的大嘴正好迎住对方来箭。他本拟顺势用嘴部锁拿住对手箭矢,孰知箭嘴甫一相接,那箭便似活物一般,箭镞在铜人嘴部一滑而过,便要向后斜飞。

    另一侧新文恪未让箭近身,已抡起自己的长柄金锤,锤头虽不大,亦有六道锋锐的瓜棱,金锤刚一砸中来箭,感觉力道也不是如何强劲,孰知来箭与锤头刚一相接,便借力弹起,向他后面斜射而去。

    新家二俊心下佩服,对面这射箭的年轻人真是好箭法,这二箭看似朝自己射来,其实都暗含精妙手法,在自己这里只是佯攻,借力向后,真正欲射者,是自己身后的晚辈弟子新德争和新德柔。

    几百步的奔驰,对手已看出孰强孰弱,还定下了射法,关键还落实在箭上,确实是神射劲箭。

    但他二人不知,箭之鹄的,其实还是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