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镝不废我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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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激战

    第三次下山之际,连观霜难得一见地露出笑容,让他二人给吕贯之带好,师兄弟这才知道对方早已看出了自己师承,肯定还手下留情了。

    他们一直在泰一门的武学天地系统里,这次是继独孤氏之后第二次接触师承外的又一武学高峰,而且是激烈鏖战,与跟独孤氏拆招切磋迥然不同。后来二人反复参详拆解,武功又上了新台阶。

    二人还有一次奇遇,就是两年前岁朝回山探望恩师不得,仆僮说吕贯之留言说要去江西三清山访友,二人便又千里迢迢寻到三清山去,依然未见到恩师,而曲明夷却在山上赏云海时偶遇一灰袍落拓中年人,敝衣露肘、乱发飞蓬、尘面霜鬓、鸱酒箱书。二人从天上聊到地下,曲明夷可能讲了平时三个月的话量,聊来聊去聊到武学上,灰袍人以切磋之名演了一套功夫。曲明夷当时不觉得,下山跟丰艮一聊一拆,才发现是一套惊人的武学,二人又大有进益。惊讶之下,听店中有人谈论,江湖九大门派之一的三清派掌门人玄棠真人就经常破袍浊酒,落拓而游。二人面面相觑,眼中都亮了起来。

    日后二人在一起时常常拆招换招,如今大战一触即发,二人泰一、太行、三清三派根底激荡,全身真炁鼓动,竟有自作主张、破体而出之意。

    马蹄声已愈发响亮了,人声的呐喊也传了过来,战云一团,迫近在四百步前了。

    宋氏昆仲还是一副嬉笑的样子,崔子产已心跳加剧,侧目看侄女,见她贝齿轻咬朱唇,两颊红晕,也已上头。贺小朴平静中隐藏着一丝焦虑,目光闪动,似有所待,她身旁的柳如是则眉飞色舞,看起来马上就要加入到玄衣军中。吴老泉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甚么,高沧侯目光亮得惊人,身上的土气不知为何褪去了许多,人也显得精神。

    三百五十步。

    玄衣阵中遽然想起了笛声。

    是最后一排中间一人,用一支骨笛在吹奏,这笛声就是指令,玄衣人立刻几乎是同时曲起身形、举起了木鞘,连李定国都收槊撤回阵中,遮蔽在木鞘下。

    但硕大的木鞘本来是大西军装银两细软的工具,玄衣人一路进京也不显山露水,更无人想到也是军刃。如今却在这队玄衣人阵中,变成了最好的盾牌,厚重、中空、硕大、边缘整齐可以跟旁边的木鞘盾牌完全拼接起来成为整体,顷刻之间好似所有的玄衣人都消失了,原处只留下一块巨大的木牌。

    空中也同时传来了“飕飕”之声,开始似只有三五声,但很快就连成一片,变成了密集的“吃吃”声,接着就见半空中吐出乌云一朵,却比任何乌云都快,猛然自天而降,砸向了适才的玄衣的军阵,如今的巨大木牌,然后就是“夺夺”之声,就像一千只啄木鸟在同时工作。

    巨型的木牌在片刻之间又变成了一只巨型的刺猬。

    众人都知道清兵弓马娴熟,骑射步射冠绝天下,但很多人都是今天才亲眼看到,飞快的奔驰中,也不见他们有多大的动作,三百步以外的长距离,就能射出如此整齐凌厉落点准确的群箭来,若不是有数百个木鞘拼接成一面巨盾,又由大西军李定国麾下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卒手持抵挡,适才站在那里的人,就都要变成刺猬了,哪怕你是武林高手,能躲开几人十几人清兵的劲箭,若是有几十人同时射来,只怕也在劫难逃。

    这乌云般的箭雨就像一盆从天而降的凉水,让崔子产等人是从头凉到脚。

    接着火枪声响起,霹雳般的动静,八旗骑兵奔马前排猛然被云雾笼罩,两翼的骑兵又用火铳开始了攻击,接着又是一轮箭雨。

    二百八十步。

    巨大的木鞘盾牌在连番攻击下,开始出现了崩塌损坏的连锁反应。

    众人看得喘不过气来,那箭雨铅丸再加箭雨的攻击,就是一座小山也能被摧平,跟这种战场上协调一致的众人攻击相比,武林上一对一的厮杀都似乎成了儿戏。

    笛声尖锐地响起。

    众人目光都投向了吹笛人,当然只见到个背影,还隐在木鞘盾牌下,只见是个双肩抱拢,虎背熊腰之人,光看背影就觉得肃杀得狠。

    这声笛子一响,木鞘盾牌的侧翼猛然开始了攻击。

    先是投出了大量锋利的铁蒺藜,距离两百步以上,当然投不到对手身上,只稍微干扰了一下箭雨枪阵,就都掉落在几十步前面。

    八旗兵还在冷笑中,对手的箭开始回射了。

    木鞘盾牌整齐划一地分开了一排排的缝隙,形成了波浪般的盾阵,缝隙中,一张张长弓已拉满,然后就是“嗤嗤”破空之声如蜂群来袭。

    八旗兵也立刻在马上举盾,他们的盾牌跟对手完全不同,小型轻便却又坚实,内藏金属,若是一般的弓箭射来,根本奈何不了他们。但对手的强劲,也出乎他们的意料,这箭雨射来的极为刁钻。首先是特别的密集,对手的长弓都是搭三射一的射法,可以在极快的速度下一人连射三箭,同时配合又颇精妙,一人三箭射完,便蹲身接过盾牌撑住,适才举盾牌之战士,又举起已在盾牌阵下搭好的弓箭,起身又是三箭。其次目标皆非要害,全是边边角角,比如人肩、马颈之类,是骑兵的便携盾牌不好遮蔽之处。

    而八旗骑兵不愧是纵横天下的精锐,竟有很多人一边以盾牌蔽体,一边还能在疾驰的马背上做出种种缩小自身目标的动作,有效地躲避羽箭,比如在鞍上缩成一团;或者用各种镫里藏身的动作,单脚离镫,藏身于马匹一侧等。更有不少清兵借势跳下马来,开始回射。

    一时之间,天上的箭雨你来我往,煞是好看;而地上已经开始传来了惨嚎声,溅起了血光。

    玄衣战士这边因开始反击,盾牌再也不能严如斧钺,出现了缝隙,对手的箭也就能射了进来。而八旗骑兵攻击阵型向前推进,无法形成有效的盾牌防护,在对手强悍刁钻的箭法下,也开始出现了伤亡,颇有一些人马中箭。这当然不会影响整体骑兵的推进,更不会打乱干扰整齐的队形,但是对心理上确实造成了一定的打击。

    而下马的清兵本来射得更快更准,这也是清兵的特殊战法,马上步下配合默契。但对手因为配合默契,训练有素,箭雨也是又急又密,步下清兵在射中对手之余,自己也有伤亡。

    这大大出乎了清兵的意外,自从入关以来,别说他们这种帝国顶级的精锐骑兵,便是普通的清兵,所到之处也是连战连胜。这几年打过长江之后,更是只要旗帜所到之处,对手便望风披靡。这次随佟大将军来到卢沟,大家虽知有军事任务,但只当是围猎般的强弱众寡悬殊,个个骄傲中甚至带着些许散漫,哪里想到会遇到过这么硬的对手,而且也是成群结队的正规军军阵,也能射出这么强劲毒辣的箭来。

    二百步。

    木鞘盾牌前烟雾弥漫,火铳、连珠弩和手弩又开始了击发。清兵也不甘示弱,也是用手盾抵挡封架的同时,用手上的远程武器反击。

    越来越多的人被劲箭和铅丸击伤,这边有被箭钉死在地上的,那边也有在马上被一箭贯喉直接摔下马背的。一时之间,弓矢火器交击,双方战了个平分秋色,但骑兵的冲锋之势并未止歇,反而更加提速猛冲,个个双瞳贯血,恨不得一步就冲到对方步兵跟前,把这块多年未见的硬骨头生吞下肚或碾成齑粉。

    店前的一众武林高手看得瞠目结舌,尤其是大批火器同时发射的威力,他们中大多是第一次见识,不由皆想道:如今这火器已如此方便施用且威力巨大,虽然放完一弹还要工夫填充、还要等待冷却,另外准头也不像弓箭那样容易掌握,但那三眼火铳已可以连射,若假以时日,此等武器可以多发弹丸连续击发且准头容易掌握,我等习武多年之人,只怕还不如一个病夫手持火器的威力啊。

    六十步。

    弓箭和长铳的射程已过,木鞘盾牌下的攻击只剩下三眼火铳和手弩了,根本挡不住对方的冲击,若是骑兵就这么冲过来,这几百步兵真是要遭殃了。适才下马的清兵也都纷纷跳上战马,尾随冲来。

    对面骑兵的面目已可以看清了,个个杀气腾腾,横眉立目,血腥和杀戮已经让战场里的每个人近乎癫狂。

    笛声又响起了,这次是三次短促的低音,虽然是低音,但却每个人都能听清。

    步兵闻笛,立时起身,将木鞘支在了地上,用膝盖顶住,然后破开放在地上的毛竹,取出杆杆长枪,还有长长的铁枝子,都是超过一丈的长度,底部钉入覆盖着白雪的土地中,中部搭在木鞘上,头部朝前高高挑起,迎向对方的骑兵。

    清兵一见立时头痛不已,骑兵借助战马的冲击力和高度,打步兵本来优势极大,但最烦的就是盾牌长枪腰刀这三件套。但现下他们也顾不上三件套了,因为一地的铁蒺藜已出现在马前。

    也就是八旗精兵,要是换做一般马队,当场就得人仰马翻。当下骑兵阵一分为二,一支二百人左右的队伍,拨马往左翼迂回,绕开铁蒺藜,同时包抄对手的右翼;另一支四百人的主力阵型,则稍微放慢了速度,把队形从之前的方阵迅速变化为长方阵型,前排骑手摘下长枪大刀,将地上的铁蒺藜往左右挑拨开去,同时战马都打了上好的马蹄铁,只要不马失前蹄,蹭上些也无妨。

    一时之间,一地的铁蒺藜只让对方放慢了些速度,有了些混乱,却并未造成甚么直接的损失。

    但大西军也就是希望如此了,他们从统帅到士兵,都知道,最终的胜负,只能是靠近身的亡命搏杀了。

    十步。

    步兵第一排正中猛然跃起一人,双脚在木鞘上方一蹬,借力腾空,黑衣在风雪中猎猎飘飞,人如猛虎生了双翼,槊似蛟龙君临人间,阴沉的天色下,却有寒光一道,在他身前一闪而逝。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清军骑兵,在此人跃起时已抡起手中的大刀,他们是排头兵,自乃精锐中的精锐,手中大刀皆有八尺,刀背厚,刀锋一线,刀下亡魂不知几许,如今全力抡起,刀借马势,马蹄腾空,也是有千钧之力,当者必然披靡。

    可惜,他们遇到的不是普通的士兵。

    也不是普通的猛将。

    而是李定国。

    惊才羡艳、沙场战神。

    两柄大刀还没抡到二人头顶,李定国的马槊已化作一道寒光掠过了二人的身前。

    待李定国从二人之间穿过,杀向第二排时,这二人二马还往前冲了有几步,然后便是红光崩现,人马俱碎。

    最血腥的一幕开始了。

    李定国脚下不停,又迎上第二排两个骑兵,长过一丈重逾卅斤的马槊在他手上就像玩具一样单手抡出,再精锐的八旗骑兵,又如何挡得住他的锋锐?可对面的两个骑兵居然就挡住了。

    他二人两杆大刀十字插花搭在一起,出手迅捷,刚刚好以十字交叠之处挡住了马槊,二人面上虽都露出了吃惊和吃力的神色,但还是鼓勇变招,双刀同时往下翻压,要将李定国的马槊压到下方。

    李定国也吃了一惊,他本想在清兵中直接杀出一条血胡同,将对方骑兵的冲势和勇气悉数化解掉,没想到刚到第二排就遇到了对手。当下冷哼一声,提聚真元,右手一收一送,马槊的长刃轻松地从两柄大刀间抽出,又送去,枪头般的尖锋在两柄大刀的刀面上急速撞了两击。

    两名骑兵在马上晃了几晃,面色都已发青,但居然犹有一合勇战之力,两柄大刀只一停滞,便朝李定国左肩右颈斩来。

    李定国知道二人已受内伤,居然还敢朝自己强攻,马槊还是只在右手中持定,待两刀刀锋已接近自己左肩右颈,再也无法变招了,才将马槊如宝剑般刺出,刺向两柄大刀那薄若纸的刀锋。

    叮叮两声不大,但两击皆中,两柄大刀几乎脱手般朝后荡去,李定国手中马槊又化作长枪,猛然从右手中扑簌簌朝前急刺出去,两名骑兵这下再也躲不开了。

    但就在此时,李定国心下遽然生出一丝寒意。

    风雪之中,两名骑兵身形之间,突然有一杆三戈戟搠了出来,不知来自何处,带着股幽冥杀机,直取他的颈嗓咽喉。

    只这一搠之威,李定国便知来者乃自己生平少见的强敌,顷刻间便做出了权衡,手中长槊再也不追刺那两名骑兵,而是如长鞭般在手中一甩,那马槊杆柄抖成弓形,长长的刃锋寒芒一闪,便刺入对手的三戈戟之间,虽锁在其第二戈和第三戈之间,但也挡住了对手的进攻。

    那三戈戟乃遥远的上古兵器,纵的长矛加上横的戈锋便是戟,而这柄三戈戟顾名思义,共有三柄锋锐的横戈,一看便是惯于锁拿对手的兵刃。可李定国却故意将自己的马槊挑入对手武器的戈锋之间,一上来便是针尖对麦芒,便要在你最强之处将你破去。

    对手喝了声好,两名骑兵如释重负地朝两侧分开,亮出一匹红棕大马,马上端坐一名金盔蜡脸大将,双手紧握着一杆上古利器三戈戟,全力锁压李定国的马槊长刃,八面的威风十分的煞气,正是正蓝旗都统振威将军佟图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