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阿丑，苏良还是有点印象的。

    前身被征辟为将后，就拉了一把同乡，把铜石村里愿意跟随他上战场建功立业的青壮都带了出来充当亲兵。

    这也是寒门子弟的普遍做法。

    寒门毕竟是没落了的贵族，没钱养私兵，而没有部曲，又不能没有亲兵，那就只能找知一些根底的熟人了。

    近卫则是风竺筠的嫡系兵马。

    阿丑作为亲兵，自然也是前身的同乡。

    阿丑在参军前是一名猎户，和前身一样，自幼父母双亡，加上样貌的原因，一直到现在二十出头了还嫁不出去，不仅如此，村里的人还一直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排挤她，说她克死了父母，以至于她从小到大都不怎么跟其他人接触。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逃避村里人的异样目光和流言蜚语，前身回村招人的第一天她就报了名。

    前身觉得阿丑不靠村里接济，独自打猎活到现在，身手定然不俗，于是很干脆地同意，让她成为了亲兵之中唯一的女兵。

    如此唯一性，苏良想对她没印象都不行。

    至于女兵什么的，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世界没有女人不入军营的说法，毕竟是伟力归于个人、奉行强者为尊的世界，而强者不分男女，别说女兵了，女将、女官、女诸侯和女帝都很正常。

    苏良入乡随俗，自然不会过多在意。

    见苏良明显不准备听劝，阿丑和李进顿感无奈。

    主将心意已决，他们也只能乖乖听命。

    随后苏良只带着二十名亲兵离开了衙门，朝着向来是穷困百姓聚居的南城走去。

    路上，平日里一向沉默寡言的阿丑却是主动开口道：“将军，卑职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良很想对她回一句:那就别讲了。

    奈何以前身的性格，是说不出这种话的，不然就反人设了，于是他只好耐着性子回道：

    “但说无妨。”

    阿丑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说道：“将军，如今天下各路诸侯几乎都在拉拢豪强，以求壮大自身，我观主公亦是如此，自继位以来对桂阳大族多有礼遇。”

    “而将军如此苛责陈司马等人，不怕他们日后刁难吗？”

    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片刻后便接着说道：“主公虽欣赏将军，才征辟不久便委以重任，但将军毕竟是武陵人，我等皆是外来者，若是与桂阳大族起了冲突，主公很可能为了稳住豪族而罢免将军，甚至拿下治罪而后杀之以泄豪族之恨，那......”

    那可真是太好了！

    苏良在心里暗暗狂呼一声，然后不等阿丑说完，便毫不犹豫地道：“那又如何？”

    “吾自幼求学习武，只为有朝一日能够辅佐贤君开创盛世，如今天下大乱，吾不仅要披坚执锐，为主公荡平天下，也当正君道，明臣职，以求万世治安事。”

    “欲求治世，先明乱源，我大炎为何天下大乱？只因君道不正，臣职不明，若究其源，则在于世家豪强贪婪无度，兼并土地鲸吞天下，乃至富者阡陌纵横，穷人无立锥之地，朝廷税无所出，天子卖官鬻爵，以至朝臣贪虐，不能匡弼。”

    听到这话，出身贫寒的一众亲兵看向苏良的目光逐渐发生微妙的变化。

    在他们眼中，苏良的身影开始变得愈发伟岸。

    “如此上奢下贪，百姓岂有活命之理？黎民生机尽断，方有张剿联九州黎庶席卷天下之事。”

    说到这里，苏良缓缓负手在后，面色微沉地接着道：“正所谓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为君者不能体恤民生，爱惜百姓，即便依靠世家大族一统天下，也不过是一世之雄。”

    “而我之所求，并非一时之盛，而是万世之治！”

    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周围每一个角落。

    咔哒...

    一道难以察觉的细碎声在众人身后的某个角落响起，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粗重喘息声。

    苏良没有注意到这点微乎其微的动静，沉浸在他这番言论中的一众亲卫也没有察觉到。

    只见他们怔怔地看着自家将军，尤其是阿丑，那怪异的红斑脸此时满是震撼之色。

    君为舟...民为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是何等震耳发聩的真理！

    仔细想想，张剿从一个无足轻重的道家末流摇身一变，成为搅动天下的大贤良师，所凭借的不正是这个言简意深的道理吗？

    微言大义...这才是真正的微言大义啊！

    苏良竟然能如此随意地说出这个道理，可见他的才学和志向是何等的出众。

    “有道是：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主公若是只重攻伐而轻视民生，只顾眼前得失而纵容豪族，那便说明主公所求者最多不过一世功业，如此，我死，则死矣，正好落得一个清净，也算是报答了主公的知遇之恩。”

    言至此处，苏良面色自然，毫无异状。

    “人之一生，不过百年，所行所求，不过【无愧于心】四字，我以忠孝为立身之本，奉行仁义之道，即便身死，亦上不负君王，下无愧黎庶，即便壮志未酬，其身先死，也无憾矣。”

    听着这豁达无比的言语，阿丑彻底动容，看着苏良那坦荡无比的身影，不禁有种自惭形秽之感，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崇敬涌上心头，使得她看着苏良的目光，竟隐隐有些灼热。

    好在苏良为了竭力隐藏自己那因为反胃而微微抽搐的嘴角，此时正刻意背对着众人，没有注意到阿丑此时的眼神。

    “当然。”

    苏良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我自知如此行事定会招来无数祸患，前程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尔等若是不愿追随，现在便可自行离去，我，绝不怪罪。”

    最好赶紧滚，免得老子老是要费心思演戏。

    维持人设好TM累！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

    啪！

    话音落下的瞬间，阿丑却是毫不迟疑地重重跪下，朝苏良抱拳行礼，同时郑重无比地道：

    “愿为将军效死！”

    没有一个字的废话，言语之中，满是无可动摇的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