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仲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样，继续道：“赌上本该难以估量的前程，冒着被主公罢免的风险，亲自率军荡平薛府，自绝于世家，仅仅是为了给南平县惨死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这个公道，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么？”

    面对黄仲的询问，苏良只是神色淡然地瞥了他一眼，而后斩钉截铁地道：

    “公道，比什么都重要。”

    虽说黄仲没有下令将他剿杀，反而下令退兵，这对他而言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就这件事本身来说，平心而论，黄仲对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抛开赵红绫这个变数不谈，黄仲在他率军过来之时，一开始就只是阻拦，苦心规劝，并没有直接下手，事后，明明被赵红绫劫持了大半天，心里定然满是愤怒和憋屈，但他却依旧没有报复。

    就这么放他离开。

    黄仲如此厚道，他自然也不能太过无礼，于是他说话的态度，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冲了。

    “以本将观之，主公的根基不在世家，而在于历来最容易被忽视的所谓黔首，世家可择主而事，多处下注，但百姓却是和主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故，主公该重视世家还是百姓，一目了然。”

    “若是任由豪族打着主公的名号凌虐百姓，以至民心尽失，委身豪强充当隐户，主公还能靠谁垦荒造田，赋粮从征？全赖大族，这岂不是自毁根基之举？”

    听到这话，黄仲不由一愣。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脸上逐渐流露出思索之色。

    而一旁的赵红绫却是两眼放光，看向苏良的目光异彩连连。

    “南平之事，的确是由一门惨案三条人命所起，你一家三口，也确实不至于左右一郡之地的局势，但，此事的本质，却并非一户人家这么简单。”

    苏良一只手习惯性地搭在长剑的剑柄上，一只手握紧马缰，而后轻轻一夹马腹。

    苍龙缓步上前，驮着他朝城门方向走去。

    背对着黄仲，苏良缓缓开口，头也不回地道：

    “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恶不除，日积月累，终成大恶，届时再想除恶，则如久病之人积重难返，有心而无力矣。”

    丢下这句话后，苏良再无停留，带着部众，在赵红绫形影不离的护送下，略显消瘦的身影渐行渐远。

    看着苏良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黄仲面色莫名有些复杂。

    直到苏良彻底离开，他都没有开口多说一句，就这么默默目送他离开。

    而就在他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

    “主公。”

    郡守府，内院。

    主楼最高处的楼台上，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半跪在风竺筠面前，拱手道：“苏将军已离开郴城，往南平县方向去了。”

    闻言，风竺筠微微颔首。

    “嗯，知道了，你退下吧。”

    “诺！”

    黑衣人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而后一个箭步消失在原地。

    顿时，楼台只剩下风竺筠一个人。

    随后，她迈步走到栏杆前，而后俯下身来，双手手肘撑在栏杆上，整个人倚靠在上面，眺望着南边的方向，目光中，逐渐流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异色。

    “诸侯、门阀、百姓的本质么……”

    夜风徐徐，吹拂而过，带起她乌黑的长发。

    青丝和衣摆在风中来回摇曳，整个人莫名透出一股飘逸之感。

    渐渐地，原本锐利的眼神开始变得柔和。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的才学竟已精进到这等地步，甚至比苏伯父更甚，也不知道……”

    轻声呢喃的同时，她的视线微微上移，看向乌云遍布、电闪雷鸣的夜空。

    “在这个风云变幻、英雄辈出的时代，你还能给我带来多少惊喜……”

    ……………

    郴城之行异常顺利，直到苏良带着薛家父子和一众薛家侍卫回到南平县，郴城方面也没有任何反应。

    别说派人来捉他了，他身上的兵符连一点碎裂的迹象都没有。

    里面的圣灵力依旧无比充盈，一如既往地维持着全军的强大战力。

    就好像郴城这两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平静无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风竺筠一直没有动静，但既然实打实地抓到了薛家父子，苏良也就懒得想那么多了。

    反正就算天塌下来，也是无敌以后的他顶着，没必要想太多。

    该干嘛干嘛便是。

    于是，回南平县的第二天，苏良便召集全军，同时亲自去县衙大牢把薛永给绑了，押着他去校场，最后当着两千五百多名将士的面，一脚把他踹上刚刚搭建好不久的处刑台。

    至于那些经过连夜审讯，已经确定袭杀南平县之事与其脱不开干系的薛家侍卫，则是由近卫一个接着一个押送到处刑台下方的台阶前。

    只等苏良一声零下，他们就会被分批押送上台，被苏良依律定罪，当场惩处。

    一夜都在高强度审讯中度过的薛永此时看上去一脸憔悴，脸上满是惨白之色，哪还有往日的盛气凌人？

    看到底下一众将士，感受着处刑台周围浓郁无比的死亡气息，他彻底慌了。

    “苏将军！”

    面对死亡威胁，他终于完全放下身为世家子弟的尊严，朝苏良低下高傲的头颅，即便上身被捆得严严实实，还是拼尽全力地重重磕下响头。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对那些无辜百姓下手，我有罪！我认错，从今以后一定洗心革面，绝不欺凌弱小，求求您！饶过我这一次吧！”

    听到向来眼高于顶的薛永如此声嘶力竭地认错悔过，对苏良拼命求饶，原本隶属于他管辖的陈英部的一些部曲不禁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似乎怎么都没想到，出身桂阳第一豪族，天生富贵，平日里一直傲气无比的薛永，竟然也有为了活命跪地告饶的时候。

    原来……即便是高贵如薛永这般的人物，也不是永远高高在上的啊……

    这一刻，世家子弟原本在他们心目中不可战胜的固有观念，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