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见我爹？”

    萧绝闻言眉头一皱，道：“两位前辈认识我父亲？”

    胡子男道：“我和令尊算是故人吧。”

    “故人？”

    故人有很多种，比如说朋友，或者仇人。

    在萧绝的记忆之中，老爹唯一的朋友就只有酒葫芦，或者酒坛子。

    眼前这两个人看上去既不像是酒葫芦，更不像是酒坛子。

    萧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两人，虽然他们救了自己，但一想到自己老爹每日以酒度日的模样，想必之前肯定有极不如意的事，他每日酗酒，就是在麻痹自己，或者说“——逃避”，逃避那些曾令他痛苦的人和事。

    如今突然出现两个不明来历且修为不俗的人，说是自己父亲的故人……

    萧绝道：“两位前辈，家父已去世多年……”

    萧绝心中暗道：“对不住了，老爹……”

    一个整日借助酒精麻痹自己，喝的醉醺醺、不省人事的人，和去世又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在于前者是肉体上的死亡，而后者是精神上的死亡。

    这么想着，萧绝心中的罪恶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然而胡子男与斗笠女两人闻言，皆是大吃一惊。

    “你！你说什么？！”

    胡子男更是直接跳了起来，双手抓住萧绝双肩，道：“你……你说，你父亲去世了？！”

    萧绝只觉得自己双肩犹如被一双铁爪箍住，难以动弹，同时剧烈的疼痛感袭来，让他不禁嘴角抽动。

    斗笠女注意到萧绝脸上的痛苦之色，立刻制止了胡子男。

    胡子男这时才回过神来，松开双手，道：“抱歉，小……小友，没伤到你吧。”

    “无妨……”

    胡子男双手松开之后，萧绝顿时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他也没想到胡子男一抓之力竟如此恐怖，活动了下肩膀，却不想这一动立刻牵扯到刚才胸口所受的伤，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斗笠女见状，掏出一个乌黑的瓷瓶，从瓶中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褐色丹药，道：“你刚才受了内伤，这是专治内伤的丹药，非常有效，你吃下它，调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说着将手中丹药递了过去。

    萧绝看了一眼丹药，却没有接，说道：“多谢两位前辈出手相救，晚辈实在感激不尽，不知何时才能报还恩情。晚辈所受的伤，并无大碍，修养几日便可，如此贵重的丹药，晚辈实在不敢再承受了。”说着朝两人行了一礼，接着道：“两位前辈若无其他事，晚辈便先行告辞了。”

    萧绝说完，退后两步，这才转身离去。

    “哎……”

    胡子男见状，顿时便想要叫住萧绝，但旁边斗笠女却制止了他。

    “你干什么？”

    胡子男眉头一皱，不知道斗笠女是什么意思，面上涌现出些许不满之色，因为他还有很多话想要问萧绝。

    斗笠女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道：“你没发现吗？他戒心很重，即使你把人留下来，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胡子男急切道：“问不出来难道就不问了吗？找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线索，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而且……如果按他所说，那人真是他父亲并且已经去世的话……”

    胡子男不敢再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如果萧绝说的是真的，那么接下来，可能要变天了……

    斗笠女道：“想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身形皆是不约而同一动，两人形如鬼魅，朝着萧绝离开的方向而去。

    萧绝本来穿过小巷往北走、再过一条街便可回到家中，但他离开的时候走的却是南边。

    他当然不能直接回家，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那两个人会跟踪自己。

    萧绝不但有点脑子，反而还很聪明。

    以两人的武道修为，想要跟踪他，简直易如反掌，甚至都不会让他发现。

    所以一路上萧绝连头都没回。

    他在想该怎么样才能摆脱两人。

    在这个世界，有戒心不是坏事，相反，这是大大的好事。

    萧绝年纪虽然不大，可身处这个以武为尊的世界，他每天的所见所闻都在告诉他一个道理——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见过兄弟阋墙、朋友反目，也听过父子决裂，夫妻成仇……

    只要你身处这个江湖，就总有没完的江湖事。

    即便有时你不去找事，事也会来找你。

    虽然两人救了萧绝，但萧绝不敢确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所以他没说真话。

    退一步来说，即使那两人真是老爹的朋友，这十几年来，老爹为什么一直待在这广陵城中，整日酗酒？还不是因为他在逃避吗？

    他在逃避一些人，也有可能是在逃避一些事……

    萧绝不知道。

    但萧绝相信，只要自己的醉鬼老爹想见一个人，那么不管那个人身在何方，身在何地，他都能见到，而不是让别人来找他。

    反过来说，自己找上门来的，都是老爹不想见的人，或暂时的，或永久的……

    所以即使两人真是自己老爹的朋友，萧绝也没打算带他们去见老爹。

    萧绝不急不慢，一路兜兜转转，直至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隐秘的角落里。

    “他发现我们了？”

    胡子男望着不远处的少年，眉头微皱。

    “不可能。”

    斗笠女一口否决。

    以他们两人的修为，别说是跟踪萧绝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即使是跟踪一个七流的武者，对方也不可能发现他们。

    胡子男道：“那他怎么一直兜兜转转的？”

    “可能……少年人的玩性比较大。”

    最终，斗笠女总结出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合理的解释。

    萧绝已经想好了脱身之策，被这样两个武道高手跟踪，想要脱身，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找那个人。

    那人是个彩戏师——

    一个靠卖艺为生的糟老头子。

    此时老头子就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他脸型瘦削，皮肤黢黑，头发黑白相间，留着一口花白的胡子，看起来约莫七十岁左右模样。

    看着胖虎把自己的宝贝箱子“哐”地一下放在地上，老头子再也忍不住了，叫道：“轻点！轻点！里头全是吃饭的家伙呢。摔坏了，你让老头子喝西北风去？”

    胖虎满头大汗，只是呵呵地笑着。

    老头子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

    旁边的女孩子瞧不下去了，嗔道：“爷爷，胖虎哥是过来帮咱们的！”

    这女孩身材娇小，年纪在十一、二岁左右，一头乌黑的短发，圆圆的脸蛋，眼睛大而明亮，冲自己家爷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对着胖虎甜甜一笑，脸上顿时便有两个深深的酒窝露出来，显得非常活泼可爱。

    “胖虎哥，你别管爷爷，他总是这样的。”

    老头子哼了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说你成天屁颠屁颠地跟着萧绝那小子，怎么就学不到他一层的机灵劲儿呢？”

    胖虎挠了挠头，更显憨厚。

    “为什么要学？老大比我聪明多了，和他在一起，我不会的他会告诉我怎么做，想不通的问题他会去想……”

    老头子还没说话，身后就有人开口笑骂道：“你这憨憨，就不怕有一天我把你给卖了。”

    “老大！”

    胖虎看到萧绝，一脸欣喜。

    女孩甜甜一笑，快步跑到萧绝跟前，叫道：“萧绝哥哥，你来了！”

    老头子头也不回，仍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萧绝看着面前这可爱的小丫头，轻轻捏住她圆圆的脸蛋，道：“妮儿，感觉你又变胖了呀！”

    小丫头顿时不乐意了，鼓起腮帮子——“哪有？再说我胖以后我就不理你了！哼！”

    萧绝哪里知道，绝不能说一个女人胖，即使是女孩也不行。你可以说她们看起来很丰满，但千万不要说她们看起来很胖。

    因为这个字对于她们来说是一种禁忌。

    萧绝环视一圈，问道：“你哥呢？”

    小丫头道：“他今天好像不舒服，一直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所以我就请胖虎哥来帮忙啦！”

    “不舒服？”

    萧绝闻言眉头一皱，道：“他没事吧？明天我去看看他。”

    妮儿点了点头，道：“好啊！”

    “咳咳！”

    一边的老头子干咳了两声，道：“妮儿，你怎么聊天去了，还有你，憨小子，傻愣着干嘛？干活啊！”

    妮儿冲着萧绝吐了吐舌头，道：“萧绝哥哥，我干活去了。”

    萧绝道：“我帮你。”

    妮儿忙道：“不用不用，胖虎哥都已经把东西搬过来了，我们拿出来就行，你坐这里陪爷爷就好了。”

    小丫头说着便已跑开了。

    萧绝此时也正有事要找老头子，于是也就把帮忙的念头作罢。

    “老爷子……”

    萧绝刚开口，老头子就头也不抬地说道：“怎么？这次是考虑好拜师了吗？”

    老头子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脸得意之色，自顾自地说道：“算你小子识相，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哭着求着要拜我为师，可老夫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我给你说嗷，也就是你，我才给你这个机会，懂伐啦？”

    萧绝尴尬一笑，道：“老爷子，我不是来拜师的……”

    话没说完，老头子突然刷地一下转过头来，动作之迅捷，吓了萧绝一跳，他瞪着萧绝问道：“不是来拜师的？那你来干嘛来了？”

    萧绝道：“老爷子，我有事相求……”

    老头子意兴阑珊地道：“什么事？”

    萧绝道：“有人跟踪我，两个……”

    萧绝话没说完，就见老头子脸色已沉了下来。

    “你欠人钱了？”

    萧绝道：“没有。”

    老头子脸色更加阴沉了。

    “你偷看别人媳妇洗澡了？”

    “……”

    萧绝嘴角抽动……

    老头子一脸的不可思议，瞪大着双眼。

    “你真的偷看别人媳妇洗澡了？！”

    萧绝：“不是，我说大爷，咱能不能正经一点，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我能是那么猥琐的人吗？！”

    老头子道：“老夫什么时候不正经了，我一向都是个正经人，你实话实说，你到底是不是……”

    不等老头说完，萧绝立马一口否决。

    “没有！”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那就好……”

    老头子松了口气，继续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

    “你想怎么做？”

    萧绝道：“跟着我的是两个武道高手，我希望您帮我脱身！”

    老头子闻言，慢悠悠吐了一口烟圈，把烟斗中剩余的烟草捻灭，说道：“妮儿，准备好了吗？”

    妮儿答道：“好了，爷爷！”

    “开锣！”

    老头子站起身来，把烟杆望身后裤腰带上一别，伸了个懒腰。

    “今天就演一出大变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