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子微微颔首，眉眼中竟已是一番唏嘘之色。

    从他进入剑诀到如今已是沧海桑田，而属于他的时代和荣耀也早已尘封在了历史中，不再被人提起。

    其实活着本就是一个要有所依的东西，等到你重视的，你爱的所有东西都慢慢离你而去，等到这个世上再没有人可以和你秉烛夜游，无话不谈，活着就全然变得索然无味。拥有天下第一的能力又怎样，受到万众敬仰又如何，流淌的岁月里孤独才是常态，而人真正拥有的却是不断失去，不断回忆。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男子收回目光，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的王恪，而此时，他还拥有属于他的一切，他所要的是那些自己早已拥有但是却已经厌倦的东西。这世间因果循环，自己哪怕到了今日也没有消散，也许……还有一桩属于自己的天命尚未完成，也许等到这一切都结束后，自己就可以顺从天道落入因果了……

    “修炼剑诀，定心为一，心神安定则日行千里，心神溃散只能难有寸进之功，第二章的剑法固然奇绝精妙，你难有突破也属常态，但是剑法修炼也常有反噬，这一年你的体内积累了一部分剑气导致你修为拘泥，我今日劈开你脉搏中的这道剑气，一来助你境界圆满，二来也是时机已到，你是时候来司敛配了。”

    男子端坐在地，看着王恪缓缓说道。

    见王恪还是不解，老者叹了口气，对剑灵道“你来说吧。”

    剑灵转化为人形，对男子抱拳道“尊令。”

    然后走到王恪面前，将这一切原委通通告诉了他，而男子则闭目养神，全然不语。

    等到王恪明白了一切后，剑灵才退了回去。

    “我应该做什么？”

    王恪问道。

    “精进修为，解开剑灵的封印，然后按照王修的意思，在白宗修炼直到你自己要离开的那一天。”

    王恪一愣，离开白宗？那时自己要去哪？

    男子看出了王恪的疑惑，恍惚间仿佛看到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的影子。

    哥哥死后，自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那时，自己也是这样，迷茫，不知所措。

    “天地皆有因果，天命自会带领你去你要去的地方，而司敛配，就是第一个地方。”

    “从今往后，你就可以随意进入司敛配，之前没有让你进来是因为司敛配的内部空间是由一个阵法组成的，只有到了化灵境的修为才能够进入阵法，而司敛配身为储纳器物的神器，本身的作用就是承载一些物品，你可以放任何东西到里面，甚至……是人。”男子抬起头看着王恪说道。

    “下山时，木匠告诉我，不能将司敛配和你们二位展现在世人面前，会遭到杀身之祸，但是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人还是器物？”

    男子有点悲伤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周身，“曾经是人，现在只是一具意念了。”男子右手抬起，一轮银白的剑芒闪过，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虚影，虚影周围悬飞着数把长剑围着他不断转圈。

    “曾几何时，他们都叫我剑祖，后来魔族降临，涂炭众生，猎魔之后他们又称我为剑仙，不过我还是喜欢剑祖这个称号，当年称我为剑祖的那个孩子，后来也是修成了无上修为得到了大道三千，只是这些都过去太久了，我都忘了那孩子的长相了。”

    男子像是一个人喃喃道，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再回首，已是沧海桑田。

    很久之前他亲自教过那孩子练剑，甚至教那孩子剑诀，后来那孩子提剑下山，在那个险象环生的年代创立了一个小小的宗门，而今，已经是百年一晃而过，外界的事他早已不能看见，在藏锋朽的阁台，一晃就待了一百年。

    王恪看着沉默的男子，没有接话。

    如果一个人浸满了孤独，那么他一定有着难言的哀悼，和无法忘记的人。

    “孩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男子转过身，像是下定某种决心问道。

    王恪一震，然后看到剑灵对着他不住地点头，王恪又想起下山前木匠的话，也隐隐约约听到虚空中好像有人轻轻说着愿意，这……就是天命么？

    王恪恭敬的跪倒在地，抱拳道“弟子王恪，拜见师尊。”

    男子微微点头。

    “弟子剑祝，拜见师尊。”

    天意，上天赐给我两个弟子，这也许是我，要尽的天命吧……

    “徒儿免礼。”

    男子张开嘴，像很多年前那样，郑重地吐出这几个字。

    王恪的眉间红光一闪，那个剑字一笔一划的开始在王恪眉间显现。

    剑道落定，已有传承。

    我赐给你的，不一定是你的……

    可你许诺我的，那么一切……都会是你的。

    数万里之外的云天中，一座缥缈的岛屿悬浮在巨海之上。

    岛屿仙气盎然，灵气浓郁，绵延的竹林和茶树环绕着岛屿，一个坐在竹林中，举起茶碗倒下刚刚泡好茶水的老者，举起茶碗轻轻的品了一口。他腰间的令牌突然悬浮在他的身边，这时，一道红色的光芒从令牌弥散出。老者放下茶碗，看着令牌上红光闪耀，一道红色的气息包裹住整个令牌，顿时天色巨变，令牌红光越来越盛，老者匆忙站起，想要抓住令牌，一道剑气射出，老者瞬间被刺到百步开外。

    令牌越发炽热起来，滔天红光逐渐收并，令牌上突然闪过一个银色的剑字，然后整块令牌顿时消失不见。

    老者看着令牌消散在虚空中，一阵巨大的悲伤淹没了他的心神。几百年来他一直没有中断过对于那个人的寻找。可是他一直没有找到，而这枚令牌就是那个人赐给他的，“缘起缘灭，荒唐。”

    最后的记忆里，那人生生替他挡下了魔尊刺来的血剑后轻笑着说出这句话，而后他与魔尊同归于尽散灭在虚空中。

    “……师……尊……！”

    ………

    冰海——止殇之碑。

    深陷愧疚与苦痛对活着毫无益处，所以学会摒弃自己的听觉，漠视外界的声音与伤害，然后努力的活下去。毕竟，欢喜与伤痛一样真实，感受不到前者时，后者也能发挥相同作用。

    选择生存的方式，是濒死时，从自己的血里看着倒映的自己，会明白此刻放弃更为艰难，而那些经历过的，当断则断，错误并不能证明错误，相反，会指引正确的方向。

    我在世界之内，世界在我之外。

    我溃散成尘埃时，仰头看见，除了星光，还有你的欢腾。

    光死的时候，合住我的双眼。

    他赐给我永恒的黑夜。

    ——守夜人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