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虽穴道被点，但六识仍在，几人所说的话他都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在余庆把十二块令牌放入他怀中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其中有感激，有怀念，但更多的是懊悔，懊悔什么？众人不得而知，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咦，这是什么？”余庆忽然发现在那侏儒的胸口，裸露的肌肤上，纹着一个小小的十字，形状跟十字追杀令上的“十”字一模一样，只不过略小些。

    汪成雨见状，立刻又顺手撕开了白无能等人的衣服，却发现有人并没有这纹身，身上纹了“十”字的人，全场也只有侏儒道长徐来和胖女人柳诗诗。

    “这可奇了，他们怎么有人有这十字，有人却没有？”宋灵儿疑道。

    但此节汪成雨、陆离和余庆皆想不通，只好暗暗记下，留作后续。

    “这十字门和十字令，我们必然是要查下去的。”汪成雨冲侏儒道，“你们都是江湖前辈，自己保重罢！”

    四人重新收拾行装，刚才已经有一匹马的马腿受了伤，车辕的一侧也已裂开，这马车是不能再坐了，经过一番商议，众人一致同意，下车缓行。

    其地距离关中城已不足百里，几人走走停停，最多不超过五日，即可到达。

    四人行了几日，终于在这一日，来到了关中郊外，汪成雨又看到了熟悉的茶摊，他当年赴关中瞧比武大会，曾经和威虎双雄在此共饮茶水，亦对时局多有交流，最后一次见威虎双雄，是在七绝山上，去年又听说威虎双雄早已解散，各奔东西了，物是人非，大概就是如此。

    眼前这茶摊也早已不复当年那般简陋，而是支起了茅屋帐篷，除了茶水外，还供应一些日常吃食，过往许多游侠豪客在此打尖，人来人往，亦十分忙碌，忙进忙出的，除了原本的老板老苏，还多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那小丫头穿一身粗布短褂，露出一双雪白的小臂，看上不绝不像做惯粗活的人，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不过她进进出出，手脚十分麻利，确确实实在做着粗活。

    “客官来点什么？”老苏看几人过来，立刻迎上来，满脸堆笑地道。

    “来壶茶！”汪成雨大声道。

    “哟，客官看着眼熟，像是来过呀！”老苏一边端上茶水，一边热络地道。

    “嗯？”汪成雨十分诧异，他几年前的确来过，可想不到，这茶水摊的老板日日都要见许多人，居然还记得他，“您还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当时你和另外两名客官，就坐在这里，我记得你还拔剑来着，那剑明晃晃地，真是吓死人了！”老苏装模做样地捋捋胸口，随即哈哈大笑。

    “老板好记性！”汪成雨叹道，前尘往事，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老苏憨厚地一笑，并不谦虚，对于记性这方面，还从来没有人能比过他，这世上的任何东西，只要他看一眼，就绝不会忘。

    “你们可也是来参加唐门的收徒大会的么？”老苏笑道，“不过这可晚了，这大会已开了三四天，今儿就结束了，你们可赶不上啦！”

    “什么收徒大会？”汪成雨奇道。

    “唐老爷子年纪大了，想要找个人传他衣钵，便广发帖子，开门收徒，那可是唐门！许多人都巴巴地赶着给唐老爷子做徒弟呐！”老苏道，这半月来，每日都有江湖豪客在他的茶摊上打尖，唐门收徒的事，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噢，那可巧了，不过我们不是来看那大会的，而且我们都已早有师门，不能再改入别派。”余庆道。

    “已有师门就不能再入别派么？我倒不知，”老苏挠挠头，“不过前几日有个朱公子，是和他师叔一起来的，他师叔倒劝他好好表现，争取能一举夺魁呢！”

    “想必他们门派规矩不同罢！”余庆只好道。

    “几位吃点什么么？”老苏问道。

    “再来四碗面吧！”汪成雨又道。

    “好嘞，彤彤，煮四碗面！”老苏高声叫道，一个少女在后厨高声应了一声。

    “我记得几年前你是独个儿一人，怎地现在多了个孙女？”汪成雨边喝茶，边和老苏攀谈，正好此时刚过午后，食客不多，老苏也就坐了下来。

    “我这孙女，那是白得来的！”老苏得意一笑，“大概五六年前，一个晚上，我要收摊之时，这丫头站在摊前，眼巴巴地瞧我，我给她一个馒头，她吃的狼吞虎咽，看那样子，好似半月没有吃饱过了。这丫头仁义，不肯白吃，就日日来帮我烧火倒水，我看她可怜，我也是孤身一人，就收了她做孙女，也算互相有个依靠。”

    “那她从哪儿来，她爹爹妈妈是谁？”宋灵儿奇道。

    “这我不知，不论我怎么问，这丫头也不肯说。”老苏叹道。

    “不过，我知道这丫头非池中之物，早晚是要走的。”老苏又道。

    说话间，只见那个叫苏彤的少女着青布短褂，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小臂，显得十分清爽干练，她正一手端一个大餐盘，每个餐盘上都有两大碗面，那面碗很大，加上面和面汤，着实不轻，而她却一手能端两碗，脸上仍笑吟吟地，并不吃力，可见应该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只见她麻利地将餐盘放在几人面前的桌上，又把面碗依次放在四人面前，青葱般的玉手挨个递上一双筷子，柔声道：

    “客官慢用，小心烫。”

    汪成雨看了一眼苏彤，才发觉这少女竟十分美丽，一双凤眼狭长，眼睛里总是带着一股柔和的笑意，让人看了心中莫名安定，汪成雨耳根忽然开始发烫，也明白了老苏那句“非池中之物”的真正含义，这个年纪的少女，本该在父母怀中撒娇卖乖，可彤彤却在这里端茶递水，况且听老苏讲来，苏彤的身世十分离奇凄苦，但奇怪的是，她脸上却并无一丝对命运的怨怼，反而十分惬意满足。

    这样的少女，怎么会是“池中之物？”

    余庆心中亦赞叹：“好漂亮的小丫头！只是这丫头如此出色，在这摊子上抛头露面，万一被歹人看上可要吃亏！”

    陆离自那少女出现，便一直盯着她看，总觉得她有些眼熟，当是自己十分亲近之人，但沉思半天，可却再也想不起别的来了，反而脑仁突突发胀。

    苏彤不知几人人心中所想，已端着餐盘风风火火地进了后厨。

    “咦，你们在瞧什么？”宋灵儿发现陆、汪、余三人都正望着苏彤消失的方向呆呆地出神。

    “可是瞧上了这小丫头了吗？”宋灵儿语气酸酸地道，汪、余二人已回过神来，赶紧低头吃面，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喂！”宋灵儿大声道。

    “嗯？”陆离也回过神来，发现宋灵儿双目隐约发红，正目光灼灼地瞧着自己，于是道：“你怎么啦？！”

    “没怎么！”宋灵儿气呼呼道，一手拿着筷子，挑起一根面，慢慢转着圈。

    陆离看了眼汪成雨，眼神中充满疑问：“她怎么了？”

    汪成雨故意低头不答，头几乎埋到了面碗里，余庆也在埋头吃面，一碗阳春面让他吸得呼呼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对于女子一门，陆离所知着实不多，经验亦少，自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记忆全无，除了追杀榜上杀了一个女魔头，更是没接触过别的女子，故而他一路不太和宋灵儿说话，偶尔说话时，也是直来直去，一是一，二是二，从不拐弯抹角，殊不知，女子说没事时，并不是真的没事，而于此一节，陆离却全然不懂。

    陆离搞不懂，便也低头吃面。

    “老板！上酒！”宋灵儿见状更气，忽然拿出一大锭银子，用力一拍，拍在桌上，大声叫道。

    “胡闹什么？”汪成雨原本以为宋灵儿只是耍耍小姐脾气，也就由她去，现下却要喝酒，那岂不是要误了他们的正事，只好出言阻拦，“小心我告诉你师父！”

    “告吧告吧，我好怕他么！”宋灵儿气道。

    汪成雨一时语塞，自从打赌输给了宋思明，他不得不带着宋灵儿上路开始，一路上不论宋灵儿如何胡闹，只要他提起“告诉你师父！”宋灵儿总是立刻乖乖听话，百试百灵，可如今，遇到了陆离，怎么就不灵了？

    “我们要去办正事，你要喝酒，岂不要耽误正事？”汪成雨只好劝道。

    “什么正事，山上山下地跑来跑去，也不见有什么正事！”宋灵儿叫道。

    “我不跟着你了！我回苏州去！”宋灵儿双目含泪，忽然道。

    “那好罢，我们去关中城里给你雇辆马车，买些吃食。”汪成雨道。

    “不用你们，谁要你们买！”宋灵儿忽然放声大哭。

    三个男子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她忽然发什么疯，也不知该不该劝慰，更不知如何劝慰。

    “姐姐，你哭什么？”苏彤听见声音，从后厨出来，看到哭泣不止的宋灵儿，奇道。

    “谁哭了！我没哭！”宋灵儿恶狠狠地抬起手，抹了把脸，擦干了泪水，只眼睛还红红的。

    “姐姐，你别哭了罢，哭了便不好看了！”苏彤看着梨花带雨的宋灵儿，忍不住道。

    宋灵儿噗嗤一笑，仍带着哭腔道：“我本来也不好看！”

    苏彤却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谁说你不好看，我觉得你好看的紧！我在这茶摊这么久，还没见过比你好看的姑娘哩！”

    宋灵儿原本就哭得毫无道理，哭着哭着却止不住，苏彤夸赞她的美貌，让她一下子忘记了哭，“噗”地一声笑出来，上前拉了苏彤的手道：“小妹子，你也好看得紧！”

    “姐姐好看，妹妹也好看，别哭啦！”老苏笑道。

    自己莫名其妙发作一场，宋灵儿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吃吃地笑了几声。

    汪成雨等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未等汪成雨发声，宋灵儿率先道：“咱们走罢！”

    “走去哪里？”汪成雨愣道。

    “去办正事啊！”宋灵儿大声道。

    “你不喝酒了？”汪成雨笑道。

    “喝什么酒？耽误了正事你可负责么？”宋灵儿一本正经道，“咱们比比脚力，看谁先到城门！”

    话音刚落，宋灵儿一个箭步，便已窜了出去，余庆赶忙跟上，陆离亦跟随其后，汪成雨却不疾不徐，拉过老苏嘱咐半天，又对苏彤道：“若有人欺负你，你可提我的名号。”

    苏彤却笑道：“我现在连你叫什么还不知道哩！”

    汪成雨脸一红：“我叫汪成雨，虽不太有名，但你只管提，若他们还要欺负你，你就说，姓汪的天上地下，总要找他们算账，若他们不怕睡觉吃饭也被人惦记，就尽管欺负你！”

    苏彤心中一暖，却摇摇头：“我记下了，不过你放心，没有人会欺负我，也欺负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