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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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落日崖底

    林桑离了别苑,不知该去往别处,她现在最怕见到熟人,受到他们的关怀,任何关心,都会让她本已绷得紧紧的弦即刻绷断,徘徊半天,想起幼时奇遇,林桑便不由自主往京州方向去了。

    京州很热闹,一开始林桑不觉得,只是后来愈往京州走,便觉得来往京州的官道上人越多,大多数人,都是往京州的方向去的,而且这大多数人,都是武林人士,似乎都背着一把宝剑。

    江湖中本就有很多剑客,剑客背剑,那本是应该的,可现在有许多明显不是剑客的人,也背着一把剑,这就很不寻常了,京城中似有什么与剑有关的盛事般,林桑本不关心江湖事,可与剑有关,心中不禁想起那把令她难受的乌金宝剑来,于是便格外关注,她六识清明,耳力甚佳,一用心关注,再加上往来的人甚多,东一点西一点地拼凑,也将事情凑了个大概。

    原来是太后病危,她虽身在后宫,却十分喜欢江湖人的侠义情怀,未入宫时,也曾游历江湖,而今老了,愈发怀念走江湖的日子,便向皇帝许愿,但愿死前,能得宝剑一观,皇帝至孝,自然无不满足,立刻着人搜寻了好多神兵宝剑给太后观赏,可却无一能入太后法眼,无奈之下,便召开赏剑大会,邀江湖众人献宝,若谁能得太后青眼,夺得剑魁,便赏黄金万两,封斥金侯,世袭罔替。

    江湖草莽中人,虽有人不屑做官,但这金子的诱惑却很大,而许多不屑于金子的,却又喜欢那斥金爵位,能福佑子孙后代的事,谁不欢喜?

    一时间,人人都将压箱底的宝剑宝刀拿了出来,要去献宝,只是这献宝大会召开还需一月,怎地就有这么多人匆匆上路?

    殊不知,大概是受万仙大会的影响,众豪杰在接到帖子的那一刻便即启程动身,生怕到了京城又要睡荒郊野外,而且这种朝廷召开的盛事,自然是到得越早越好!

    林桑得了赏剑大会的消息,喜忧参半,口中又苦又涩:喜的是这么多宝剑齐聚京州,师父寻找乌金剑多年,必定也会现身,到时她便可问一问师父,天山悬案是否与他有关?

    忧愁之处也正在于此,听萧左描述,那恶人人八九不离十便是师父,若真坐实了这罪名,又该如何面对陆离?

    林桑心思烦乱,跟着人群走了一会,便慢慢偏离主道,进了小路,这小路弯弯曲曲,通向一片树林,树林起初时稀稀拉拉,越到后面越茂密,走得累了,林桑便跳上一棵最大的树,坐在树枝上休息,眼见日落西斜,寒风吹来,林桑有些发冷,正要跳下树干生些火来取暖,便听见两人脚步声,慢慢往这个方向而来。

    那脚步声起初很远,不多时便已很近,可见两人轻功不弱,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起初还只是小声争辩,到得大树下时,许是见四下无人,便不压低声音,两人的低声争辩已变成了粗声大吵。

    林桑本不欲听别人的私事,只是她若此时下树,难免暴露形迹,只会更尴尬,只好屏住内息,盼望两人速速离去,可这两人竟然就在树下不走了。

    只听二人中的老者道:“元朗,他既已把门主传了给你,你便该立起来!趁他不在,让门中众人都听你的!做什么还要出来寻他?”

    林桑微微皱眉,本就觉得这两人声音耳熟,往下一瞥之时,竟是两个熟人!花白头发的老者是刘南风,而另一人竟是陆离的师兄朱元朗!

    林桑对刘南风印象很差,他曾冤他们杀朱聪,又帮孔泰在七绝山上胡闹,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这朱元朗已拜入唐门,怎地还和刘南风混在一起?

    朱元朗大声道:“刘师叔!我师父传我衣钵,授我武艺,离家未归,我自然要寻他,不然岂不成了狼心狗肺之人?!”

    刘南风气得胡子发抖:“你说谁狼心狗肺?”

    “当日是谁鼓励你去唐门拜师的?你尽忘了吗?!没有我的支持,哪来你的今日?!”

    朱元朗话音软了下来:“我十分感激师叔当日带我去唐门拜师,可我既已拜入唐门,便是唐门的人了,我师父传了我功夫,又传我门主之位,我现下知晓他受了伤,怎能坐视不管?”

    刘南风心中知晓这个师侄性子软沓,易受别人蛊惑,见他态度有所转变,便趁热打铁,厉声道:“你和唐不仁才待了几天?!什么授艺?!哼!据我所知,他不过是传了你一宿功夫罢了!你朱聪师父的恩情难道都忘了吗?我看你从小长大,对你的教诲,不比唐不仁多得多了?你认他做师父,难道就不认我这个师叔了吗?”

    朱元朗脸色涨红,急道:“我自然认你!”

    刘南风接道:“那你便该听我话,不要管这个老不死的,速速跟我回关中去,做你的门主,也让我享享你的清福!”

    朱元朗摇头,出奇地执拗:“他纵然只教我一夜,也是我的师父,他便只教我一个时辰,一刻钟,既然教了我,总是我的师父,我。。。我不能放下他在那里等死!”

    刘南风心惊,不知唐不仁给朱元朗灌了什么迷魂药,怎地如此固执?眼珠一转,又道:“你难道不要儿子了吗?!”

    朱元朗一愣,眼神中全是痛苦之色,刘南风见拿儿子说事,有些效果,又赶忙道:“你只有回去好好做这门主,将来再将门主传到你儿子手中,你这父亲才算合格!”

    林桑忽地想起,那日万仙大会之时,朱元朗膝上确实坐着个四五岁的男童,只是现下却不知那男童在何处?

    “元朗,你听我话,难道我还会害你?”刘南风声音渐软,谆谆诱导,“我叫你去拜朱聪为师,朱聪死后,又叫你转投唐门,哪一样坑了你?”

    “唐不仁武功深不可测,若是等他老死,不知还要几十年,他若不死,唐门谁肯听你的?你虽得了门主之位,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可现下他身受重伤,正是大好的时机!你也无需做什么,不会留下戕害师父的恶名,你只需什么也不做,就可以真真正正当这唐门的主人!”

    刘南风最后又说:“想想你的儿子!”

    朱元朗眼神又惊又喜:“你有青儿的消息了?”

    刘南风冷哼一声:“你若想见到朱青,便趁早听我的话。”

    朱元朗急道:“师叔,青儿在哪?你在何处寻到他的?是谁掳了他去?”

    刘南风不答,只眯着眼看着朱元朗,看得他心里发毛,看了半晌才道:“那你别管,总之现下他安危系于你手,你若应了我,立时便能见到他!”

    朱元朗心中惊雷阵阵,似一道电雷劈开了心中迷雾:“是。。是你掳了他去!”

    刘南风面色微窘:“我是他外公,怎能掳他?”

    “我找他这么久,竟然是被你藏了起来,我怎么也想不到,原来竟是你将他藏了起来!”然后又冷笑道:“我早该想到的!”

    “怪不得!”朱元朗心中谜团都渐渐解开,声音颤抖,“我就说,青儿素来听话,怎会忽然乱跑出房间,又被坏人掳了去?原来是你!”

    刘南风大声道:“若不是你不肯听我的,我怎会出此下策?”

    朱元朗终是不敢大声忤逆长辈,强压心中怒火,仍然谆谆劝道:“刘师叔,你让我将你封为唐门副门主,可你一于唐门无甚功劳,二在唐门没有资历,他们。。他们不会认你的。”

    刘南风讥诮道:“哼哼,你自己做了门主,一朝得势,就忘了谁陪你吃苦受罪了!你在唐门有何功绩,便能当这个门主?!”

    朱元朗叹道:“刘师叔,这个门主,我是不想做的,可师父偏要给我,我是日日战战兢兢,生怕有什么错漏,毁了师父一番心血。”

    刘南风失了耐心:“你别得了便宜卖乖,我便把话放在这,你不答应我,非要去救那老不死的,便永远别想见到你的儿子!”

    朱元朗忽然抬头,面上尽是痛苦悲伤,语气中满含失望:“刘师叔,我早知道,青儿虽是你的外孙不假,却不是我的儿子!”

    刘南风心中惊雷阵阵,这等隐秘之事,他怎会知晓?

    刘南风眨了好一会眼睛,才道:“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万事开头难,一旦起了头,后面就容易得多。

    朱元朗大声道:“早几年前,我师父还没死时,我便知道,倩娘。。。倩娘她不止一个相好!她生了儿子,说是我的孩子,我却算过时辰,青儿绝不是我的儿子!”

    刘南风大怒,一拳锤在树干上:“胡说八道!倩娘已死了,你竟然这么侮辱她!”

    朱元朗道:“正是因为她死了,我便将青儿认做了我的儿子,将他抚养长大!从未亏待过他,可这门主之位,却要看他武功品德,未必一定传给他!”

    “刘师叔!我虽总是心软,可我却不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我敬你是长辈,不愿与你多做口舌之争,你快走罢,我要救我师父去!”

    刘南风被一通抢白,面色涨得发紫,气得浑身发抖,他怒喝一声,忽然一掌击出,直拍朱元朗左肋,朱元朗自得了唐不仁传授,武功进境颇大,他见那一掌击来,不疾不徐,掌风堪堪要拍到他的衣衫时,他轻轻巧巧地往后一退,便躲了开去。

    刘南风一掌打空,心中更气:“你敢跟我动手!”双掌呼呼不停,每掌都击朱元朗要害,朱元朗左突右闪,口中道:“刘师叔,我师父在那洞里重伤垂死,可要等不得了,我不跟你缠磨啦!你快罢手罢!”

    朱元朗实诚,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刘南风听了却灵机一动,当下也不攻他要害,只缠住他,让他脱不了身便是,只要缠得几个时辰,唐老头自然就死了,到时朱元朗便是名正言顺的唐门门主,他便也可沾沾他的光,就算将来他不肯传位给青儿,也由不得他!

    须知要打败一个人很难,要缠住他却容易得多,尤其是这人还曾对你十分尊重,手下留有余力,不肯下手杀你!

    刘南风拼命的功夫不怎么样,缠磨的功夫却很高明,他吃准了朱元朗不敢对他痛下杀手,因此十分胆大,即使朱元朗的掌风已拍到了他胸前,他也挺胸硬接,朱元朗只好临时收力,而每当朱元朗抽了空隙,要冲出去时,他总能及时地出现阻住他去路。

    朱元朗大急,却一时脱不开身,两人缠斗不休,丝毫没有听到大树上有什么声音,林桑早已踩着树梢,掠出数丈,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