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2

    六月十日。这一天没选日记，实际上甚至记都没记，可能是懒得记。

    但在我的记忆中，这一天可是我们到达大集市的头一天，六月十日到十五日，我们准备了很多东西，找场地、租道具（主要是演唱会道具，说是租，其实是免费的）之类，也包括参加各式各样的演唱会、舞会之类。

    我记得那几天我们过得很快活，每天都有新朋友可以认识，还见到不少五年流亡期间认识的旧友。

    这期间要诚、秦若霖与朱立得等人界大佬也来了，但一直没有见到李哲欣，也许她并未来，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下面是我在六月十一日的日记中摘出来的几段，留为纪念：

    大集市还是选取在风景秀丽的好地方。这里三面环山，西高东低却也高不了多少，低矮的灌木丛生，处处是鲜嫩勃发的草地。

    一至夏日，短命的小草儿便开始疯长，它们很清楚自己终究的命运——夏荣秋枯，不过一季之间，它就得完成一切应做之事——抽芽，拔节，开花，如果有花的话，结实.散钟，最后枯死。

    生如夏花固然绚烂无比，可生和夏草，在有限的时间里拼一个人生，拼一个代代相传，拼一场薪火永传，不也是另一种意味上的轰轰烈烈吗？

    泄漏前一位宇宙学家说过，文明的发展只有一处窗口期.——从个人主义觉醒（也就是人文主义出现）到母星资源耗尽，是类人文明发展的窗口时期，只有抓住这场良机才能中向宇宙——时间与空间上的双重永恒。

    虽说我并不认同他的观点，因为个人意识觉醒之前也有进入宇宙的机会，但我发觉我们现在的境遇就很像野草，正经到了秋天行将枯死的危机关头，如果不能散播出种子，那就必死无疑，只有利用好最后的一点化石能源冲向宇宙，才有可能活下去。

    无论如何，现在在我，还有无数与会的冒险者眼中，这儿就是一片茂密得有些疯狂的草地，正适合惬意地躺在上面，享受着夏日晚间的凉风，然后被蜗牛与蚂蚁蹬鼻子上脸，还得变成蚊子的晚餐。

    在这里卖灭蚊用具的绝对是个天才，这样的商机都能发现。他们同时也是伟人，要不是他们，我恐怕会一身包地出现在众人眼中。

    <后泄漏时代的蚊子被称为吸血航母，体长十几厘米，自己不吸血，但进化出一身皱皮，一展开就有千军万马。

    这玩意真的有人工设计的嫌疑——哪个鸡贼再出这么个玩意隔应我们，尽管五十来年过去了，我们还是能感受到这人对人类的彻骨敌意。

    它身上的皱皮里藏有食器，小弟们吸完血归来，大部分血就汇入了它的体内，而它则为小弟们提供了庇护，没有什么东西能一口吞下如此巨大的蚊子，可能有些蛇类可以做到。而小弟们之所以凶悍，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它们的大哥，后者能给它们潮湿的内部环境。

    一只蚊子内含上百只小吸血飞虫，有人认为这是蚊子的另一形态，如同工蜂与蜂后，另一些人则干脆认为，这是两种不同的昆虫，共生是因为巧合。

    都有道理，但无论再怎么讨论，也改变不了它们是第一吸血恶虫的这个恐怖事实。为了防备吸血航母，豪侠会专门有一支捕猎蚊子的队伍，见到先用镀铬漆喷过再行灭杀，为的是把它内含的小吸血狂魔全闷死。

    自从有了这个办法，从某种意义而言，灭蚊还简单了点。不对过，吸血抗再并没那么常见，之前一直都只能见到零零星星的几只。>

    以上这一部分不是我回记里节录的，而是我和郑恒在今天共同创作的结果，出自他的日记。

    方每会二大通过了一项重要决议，发起世界总动员，我们只剩下一件事情未了，那就是动员全人类集中起来，准备等待星际远航方向。

    这项工作恐怕根本无法完成，但我们仍必须想办法让所有人知道。世界总动员的核心要素是旅联的鼎力力支持，但我们在这里的表态也并非常无作用。

    首先，现在进实已经不可能找得到我们了，其次，我们的建设需要人手进攻大工业没有一百万人恐怕难以做到。只要旅联为我们背书，再加上我们自己的表态，三块拼图中最后也是最不可或缺的一块就将进入我们手中，我们的计划可就要成功了。

    我们见秦若霖有一项重要任务要做。她早就承诺过会帮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在“怎么帮”这个问题达成一项共识。

    我们需要他们尽可能地将我们的船可能抵达的位置传达给人们，如果能直接动员人们来到大工业就更好。最后秦若霖和她的代表团承诺，将动员“所有能动的人”分批来到大工业。这很难了。

    有十几个航天领域的专家跟随粟诚而来，他们将为我们绘制设计图的工作提供支持。核聚变引擎、综合能源系统和生态、循环系统都有现成的方案，我们所做的不过是放大和组装而己，如果真要重新设计，绝对得失败。

    粟诚说，当年之所以选取人类进化的方向，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航天技术涉及军事，各国压根不会共享技术。东大陆国突破了核聚变引擎技术，但别的技术都零零散散地属于不同的国家。也只有现在，我们有机会将所有技术集于一处，这在泄漏之前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在这时，我才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后泄漏时代的很多条件都极有利于我们的工作。人们被迫分散居住，但旅联可以随时将他们团结起来；大部分城市都遭毁灭性破坏，大工业却完好无损；大集市让每一条新信息都能在一年内传遍全人类，而泄漏让人类退回到了农业时代，居然还中止了对地球资源的恐怖消耗。

    我自己的一系列境遇都说明，我自己是一件宏大计划的产物，这时我怀疑这件计划的作用范围比我想象中的大得多，很有可能是，全人类，或者说人类的文明，而我只是这里面的一个关键环节远非全部。

    这之后就是六月十三日，这一天我记了大约两千字，全放在下面了。

    我们已经准备好演唱会的一切前置工作，今早九点钟，开唱了。和上回形式相同，这次也是十首观众们预先选定的曲子和我们的十首原创曲。这回可真有十首了，虽说一年十首肯定算不上高产。

    我们有一个大胆无比的想法：这次演唱会，露脸。虽说匿客露了脸可就算不上“透”了，但我们也绝非只有这一件事可做。

    昨天、前天的日记我都有记过，我们贯彻落实方身会二大的会议精神，要在演唱会上发传单，还要做面向世界的总动员。

    这一定可以成为算是整个后泄漏时代最伟大的行动，它旨在将一亿人聚集到同一个地方，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远航。我相信我们可以做到这一点。

    舞台有限，我们前面已经有五场演奏了，但我注意到，很多人都是算着我们开唱的时间进场的。

    我们从后台阔步上前，可能是因为露脸的缘故，刚一上台，台下的掌声与欢呼声就迸将出来，在台上的我们都有点耳膜震破的感觉。最大的声音是，“粟安！*n”。

    和往常一样，何七华致辞：“谢谢大家。本次，我们一共带来了十首最近创作的单曲，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那我们，可要开始了哦！”

    首曲是方舟会会歌爱之歌，我不只一次说过和写过，本曲抒写爱，但爱不仅仅是异性之间为了繁衍的需要而萌生的情感，而是同舟共济，或者说，人人一体。有些词太老套了，人人一心或人人一体其实很适合放在此处。

    这之后接小曲《思乡之歌》和《大集市咏叹调》，名字起得不太有水平，重点是好听《大集市咏叹调》是我的创意，灵感来自今天舞台上的所有音乐，当然有授权的。

    再后面是一些比较匿客的曲子，平均时长都在五分钟以上，我在作曲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里面填好多东西。最后放的两首是出道《热思》和巅峰之作。

    台下绝大部分人应该都只听过《热思》，我们的巡回演唱会压根没办几场。我很期待《代我望繁星》在这里所能引发的反响。好消息是，我已经能撑过这八分钟而不崩溃了。

    这是一首抒写牺牲的歌。在急骤的风雨的横暴的摧残下，只有一种方法能让所有人活下去。

    这是一道电车难题，它与传统的运类问题的唯一区别在于，那个单个的卧轨者手里握有道岔的闸。所以他把电车送到自己这边。这种办法就是做出牺牲。

    有那么一个人，他几乎毫不迟疑地站了出来。这就是这支曲子所讲述的全部。乐曲没有也不可能讲出来的是，那个人爱我，这是我所获得的来自于他人的最美好的心意，我无比地珍视它。我必须承认我不爱他，但他终于在这之前明白，我爱你，毕竟与你无关。正是这句话，成就了一刹的永恒。

    从有限到无限，从终必湮没到走向永恒，就是这一刹那的事情。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实现，但真正到了那个瞬间时，我们压根不会考虑代价或是别的什么。

    但从我们来看，这件事真的没那么容易实现。我没法表达清楚这个道理，人的语言，知觉与感受一达到永恒的层面就会失效，就如同奇点处一切物理规则失效一般。

    无论如何，台下的听众们显然找到了永恒的感觉，对于我们而言，只要能在某一个瞬间带领听众发现永恒，就已经是无比伟大的完满成功了。我们只有这一首歌可以做到这一点，那也是成功。

    演出结束了，我们准备下台。这次演出可比去年的那次成功得多，也比巡回演唱会那几场完美得多。

    这时，后台帘子开了，一位鹤发老妪拄着竹杖走来。老了许多，但，这是李哲欣，自带吸引鼓掌体质。

    她向台下的听众们打招呼，对我们说，孩子们的歌真好，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让你们的曲子里也出现我的一点声音？当然愿意，我们点头如捣蒜。必须想办法要到歌后的答名，我已经暗地里下了决心。

    她笑了，说，好，孩子们，那我们就开始吧。在台下一直震耳欲聋的呼声中，她的声音却无比清楚。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那真的是东大陆歌后，整个东大陆最伟大的流行歌手和艺术歌曲（是的，她会唱艺术曲）歌唱家之一，环保主义的最重要代言人，李哲欣，艺名凤凰小欣，含义是有一点儿高兴的凤凰。

    我能背出来她所有的信息:身高1、64米，比我低一点，体重长期稳定于45kg，灿港市人，生于泄漏前31年。

    她十七岁时在社交媒体发布首支单曲《火的倾诉》，次年发布了成名作《炽火凤凰》，是前面那首的姊妹篇。

    她不属于任何经纪公司，在二十三岁那年创立了自己的经纪公司。她的歌曲长于极致完美的声线与唱功和高燃的歌词，代表作《为你而生》《我》《炽火凤凰》《贺岁章》，最后一支曲子取代了《恭喜发财》，占领了大部分超市与商店的年节曲库。

    她在二十六岁时登顶了东大陆富豪榜，但捐出了三分之一的个人财产用以支持环保事业。同年，她开始举办雅集。二十六岁时，她建立了现当代历史上最大的环保基金会。

    虽说泄漏后大部分资料已经散失，比如她的出生日期、获得奖项之类，但我依然有理由说，我对李哲欣的了解，哪怕放到泄漏之前，当个粉丝头子也是足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