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过朱元璋，成功帮他解梦之后，道衍曾经期望过皇帝离开后，就将他忘了。

    毕竟老朱是历史上有名的勤政的皇帝，他一旦解决心魔，很快就会投入工作之中。

    他有不小的可能，将自己这个小人物抛诸脑后。

    可朱元璋第二次出现在自己眼前，道衍只能放弃这个幻想了。

    经常面对老朱，他就要考虑另外一个叫做【成见】的东西。

    所谓先入为主，皇帝又是个偏执的人。

    他知道姚广孝这个名字开始，姚广孝就是妖人的身份。

    而朱元璋定义的妖人又是什么？

    道衍自己的理解是，第一，他的能力一定特别强，第二，他的人品一定非常差。

    所以，在皇帝面前，自己尽量不要往姚广孝原来的形象去靠。

    人品形象，他可以经营。

    但能力的取舍，道衍实在摸不准。

    如果他太无能，皇帝杀他不需要任何成本。

    他想求生，就要展现自己的价值。

    可如果太有价值，又会让朱元璋对他的印象往妖人上靠。

    别看老朱现在对他似乎放下戒心，可如果一旦出现某个状况，道衍相信他很快会联想到这个身份。

    想要消除一个人的成见太难了。

    头大！

    道衍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山根。

    “果然，知道怎么打疼道士的，还得是你们和尚……”

    朱元璋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过他心中的难题得到解决，心情显然不错。

    “大师，我看你，似乎……并不太在意鬼神之事？”

    朱元璋这次见到道衍，对他的兴趣比上次还多了几分。

    他想起道衍这个人的言行，饶有兴趣的询问。

    “鬼神吗？”

    道衍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朱元璋。

    他当然不信鬼神，可也不能直接跟朱元璋这么说。

    根据道衍自己的判断，朱元璋这个人其实骨子里也不信鬼神的，可如果说真的不信，那也不至于。

    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先祖信仰，或者人的本能就是期待死后拥有一个归处。

    在科学昌明的时代，人尚且不敢说完全无神论，更何况是要求一个封建时代的君王如此？

    他反问：

    “施主老爷，相信鬼神？”

    “信！”

    朱元璋想了一下，很认真回答。

    道衍摇摇头，温和一笑：

    “那施主老爷认为您今天所得的一切，是因为鬼神庇佑？”

    老朱闻言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回答：

    “大概，有一部分吧！”

    姚广孝再问：

    “那如果有人告诉您，比如贫僧，说你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鬼神的功劳，而您倒行逆施，应当放下一切，您可愿意？”

    老朱的脸上出现一丝怒色，世间有人敢对他这么说，他下一秒就将他们丢到河里喂鱼。

    他想了想，摇摇头，又觉得不服气，反问姚广孝：

    “大师的话，就一定代表鬼神？”

    道衍闻言，击掌大笑：

    “这就是了，那我问施主，我不能代表鬼神，那谁能代表呢？

    是天师世家的张正常，还是我大龙翔寺的主持慧昙法师，是我师父席应珍，还是……奉天承运的皇帝？

    还是，神明能直接与我对话？”

    老朱怔住，道衍的这番话的意思他明白。

    既然相信鬼神，那谁能代表鬼神？

    泥铸的菩萨不会说话，所谓的鬼神之言，终归还是由人说出来。

    可谁人能代表鬼神发言呢？

    道衍说是他，他老朱相信吗？

    他一番话，将鬼神推向了不可知的位置，虽然他们存在，却和人间无缘。

    “你这番话，倒是和孔圣人的敬鬼神而远之是一个道理！可儒家的人说出这话，还能说得过去，你一个僧人说出此话，便是大逆不道。”

    朱元璋越发觉得这个小子有意思，神明不可知，所以敬鬼神而远之。

    孔圣人面对鬼神这类虚幻的问题，更喜欢将他们推得远远的，然后关注当下。

    对于儒家的人而言，这种态度没有什么问题。

    可对于一个和尚，那问题就大了去了。

    和尚吃的就是这口饭，他们是佛祖和信众之间的桥梁。

    可道衍的一言一行，都不像是个和尚，他主动切断了佛祖和人间的桥梁，他否定自己的价值。

    他图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

    老朱头上的旁白，清楚记录了他心里的想法，道衍忍不住吐槽道。

    在这个时代，想要推广无神论，可比当个神棍难多了。

    但他能想到的最能彻底消除朱元璋【成见】的方法，就是将老朱变成无神论者。

    当然人死灯灭这套说辞，直接说出来，这个世界恐怕没有多少人能接受。

    所以，只能徐徐图之。

    “贫僧并非不信鬼神，佛在贫僧心中，乃是【真】。

    求佛就是求真，求的是事物的本质！

    而在求真的过程中，贫僧也知晓了许多东西，其实不过虚妄，虚妄之事，我自然不信！

    就如施主的梦，就如那些人喊贫僧高僧。

    都是他们不明真相，而对世界的认识产生偏差。

    其实施主老爷也是如此，如果您真的认为您今日的一切来自于鬼神，您为什么不献出自己的所有呢？

    其实说白了，您心底并不敬畏鬼神，只是鬼神的存在，与您有利。

    可如果鬼神想要拿走您珍视的东西，您恐怕也会拔刀相向……”

    道衍说来说去，都是给老朱暗示，别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朱元璋愣住，这和尚胆子真大呀。

    天地人鬼神，一直是个禁忌的话题，连孔老夫子都只敢敬鬼神远之，避而不谈。

    他就差没把大逆不道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眼前的道衍，说起他的道理来的时候，有种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疯狂。

    这种疯狂，和妖人的形象十分重合。

    不过朱元璋却并不讨厌道衍的说辞。

    也许正如这个小和尚所言，他本质上也是个叛经离道之人。

    可他的那些想法，只能藏在心底，就连对马皇后也不会轻易提起。

    对于道衍，他也不会承认。

    “若人言他能代表神佛，我自然不信。

    可这仙神，自古以来都有灵异……”

    “您看到了？”

    道衍一句话，差点将老朱堵死。

    “您等等，我去给您找个东西……”

    道衍让老朱在一边坐着，他首先朝着朝着自己的禅房去。

    朱元璋等了一会，又见道衍拿着碗筷和一些黄纸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