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雷站在树荫下面感慨，世道真是变了，宁姆格福居然出现了一大群一大群捕捉乌龟的人，在海边等了这么多天，初来乍到的褪色者他一个没见到，活蹦乱跳的亚人却遍地都是。

    不仅是乌龟，还有山羊，野兔，甚至陆生海鞘，全都被他们活捉运走，一批一批地送往远离海岸的地方去。

    按梵雷判断，那方向应该是关卡前废墟，也就是葛瑞克的士兵们驻扎的地方。

    这群人毕竟是宁姆格福地头蛇，梵雷必须搞清楚他们在干什么，出于警惕，他尝试着追踪那群亚人，结果轻而易举地就追到了营地附近。

    他看到指挥着亚人们搬运猎物的正是葛瑞克的士兵，心下的猜测便确认了几分，或许他们是要把这些食物运到史东薇尔城中去。

    “史东薇尔为何需要如此多的食物？”梵雷喃喃自语道，“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一直以来，史东薇尔都是褪色者们的噩梦，他们被葛瑞克的手下杀死或活捉，送到城中以供接肢之用，这正好顺应了梵雷的心意，葛瑞克是最好的筛选工具，用来判断究竟哪些褪色者有资格得到青睐，而哪些褪色者应该葬身深渊当中。

    如果这个工具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梵雷舔了舔嘴唇，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群亚人们吵吵闹闹地把各式各样的猎物一路搬到关卡前的废墟当中，有人就在那等着接手猎物，梵雷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样子已经变得大不相同。

    新的建筑，新的构造，甚至还有一面新的旗子。

    怪不得会有这么多亚人出没，原来葛瑞克的人在这已经失势了。

    那看来这些食物就不是运到城中去的，而是留给他们自己食用。

    只不过新掌权的人是谁呢？

    梵雷眯起眼睛，用他灵敏的视力看向那面迎风招展的崭新旗帜，试图把那上面的图案和任何一家势力的纹章相对应上。

    理所当然地，他失败了。

    这面旗帜从头到脚没有半点他熟悉的样子，比起那些纹饰繁杂，源远流长的名门纹章，它不像是一个正经的纹章，而像是门外汉随心所欲地创造出的奇怪图形。

    再看旗帜下面的士兵，他们穿的正是葛瑞克手下的盔甲没错，那野兽和大树的纹章是绝不会有错的，梵雷皱起了眉头。

    难不成是爆发了叛乱？他也知道深居史东薇尔城中的葛瑞克对宁姆格福各地已经没什么控制力，但是像这样的士兵叛乱还是头一遭。

    照理来说，凭借着正统的名头和接肢的恐怖，葛瑞克完全可以压得住手下的不满。

    最关键的是，那些行尸走肉一样的士兵又怎么会有反抗的念头？

    念及此处，梵雷靠的更近了些。

    营地外立着一根长长的木杆，上面插着一颗已经被风干的山妖头颅，看到那脑袋之后，梵雷更是疑惑，难不成是前来镇压叛乱的山妖士兵被枭首示众了？

    要是再靠近，恐怕就要被发现了，所以他也只能在这远远地看着，只见亚人们把各式各样的猎物运到营地当中，士兵们便上手肢解，升起篝火，不久后，便传出了阵阵香味。

    这味道一出，梵雷更是诧异，一方面是，这群人居然为了吃而大肆猎捕各类动物，和常规的士兵行事完全不同，另一方面则是，他们烤得还真挺香。

    随着各式各样的烧烤大餐陆续出炉，营地当中的氛围愈发热烈，有的亚人还围着篝火跳起了舞，那些山羊一类的食材数量可不少，眼下看来他们居然一次性全都做成了饭菜。

    这些东西他们应该是吃不完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出于对答案的渴望，梵雷咽了咽口水。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耐心潜伏在草丛中的梵雷也有些不耐烦了，他不想一直在这里眼巴巴地瞧着这帮卑微的家伙大吃大喝，如果再没有什么情报，他就要离开。

    而他的运气还不错，答案如他所愿地呈现到了眼前，有一支人数不少的队伍从东边的大道上朝这边走来，看他们所打的旗帜，与营地中的旗帜相同，看来是这里的真正掌权者回来了。

    这支队伍的架势可不一般，前面是开路的凯丹骑兵，后面是整整齐齐的几队亚人，其动作之整齐，身材之高大，全都超乎了梵雷对亚人的一贯认识。

    再往后，是一个骑着怪异马匹的人，他身后还坐着一个战士打扮的女人，她看上去颇有些不自在。

    梵雷的目光并没有在前面的队伍上停留多久，他很快就转移到了后面——那是两只山妖拉动的巨大灵车，以及护送灵车的一队士兵，甚至还包括引路的一群权贵。

    他对这些人也有所了解，虽说他们出身不差，大都是来自黄金树脚下的王城罗德尔，但早已经失却了包括家乡、地位甚至尊严等等全部一切。

    现在他们个个都沦落成了四处流浪的悲惨之人，在如此大的反差之下，他们的长生不死反而成了最痛苦的折磨。

    这么一来他就更看不明白了，现在看来，这帮人是由前葛瑞克士兵和亚人集团组成，使用前所未见的旗帜，似乎在和葛瑞克对着干，但是又得到了权贵们的依附，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忽然，梵雷猛地想起，不久前他的顶头上司，曾经传来一份任务，要他想办法暗杀两个游荡在宁姆格福的褪色者，这没头没脑的命令一度让他无计可施，但现在看来，莫非正是这两个褪色者？

    权贵的队伍接近营地后停了下来，骑兵们下马直奔餐桌，而面对着各种令人垂涎的食物，那帮亚人们竟没有一哄而上，他们纷纷转头，看向身后骑马之人，待那人点头之后，才迈着堪称整齐的步子走入营地。

    那么这家伙就是头领了？梵雷凝神望去，虽然看不太清他的脸，但总觉得有些眼熟。

    忽然，坐在马背上的女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环顾四周，目光扫了一圈，梵雷远远地看到她的眼神，心中竟不由一惊，仿佛是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一样，好在他身形隐蔽，并没有被发现。

    那家伙有着鹰的眼睛。

    不管她是不是要除掉的褪色者，都不能这么放他们乱搞下去。

    想到那个眼神，他还是有些后怕，这群人绝不是泛泛之辈，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新的变数影响到原定的计划。

    梵雷下定决心，便从阴影中悄悄退去了，在离开前，还不忘朝着冒出阵阵炊烟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咽了咽口水。

    刚刚回到营地的鸠当然不会知道，在阴影处有这么一个人在观察着他们的行为举止，他只觉得身后的涅斐丽靠得有些太紧了。

    托雷特还是一个人骑比较好，他想。

    下马之后，涅斐丽一言不发地匆匆走开，鸠也顺势闪到一旁，将身后的队伍让入营地，那两只山妖的身体和灵车紧紧相连，无法分开，所以也只能停在外面，押送的士兵们和权贵们也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鸠用剑柄敲了敲灵车，“快去吃饭吧，你们的份也准备出来了。”

    士兵们彼此犹疑地看了看，然后放下武器，慢吞吞地走到了热闹的营地当中去。

    只剩下那几个权贵，和他们的随从，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鸠又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懂是什么情况。

    “这位大人……您说好的，能赐我们死亡……”

    “哦，这个啊！”鸠一拍脑袋，“这你得去找那个忽……啊不是，说服你们跟我们一起来的家伙才行。”

    权贵们眼巴巴地看向灵车后面的箱子，本来那里盛放了一些珍贵的宝物，现在已经被扫荡一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正安详地睡在里面。

    “这个……我们该……”

    这群权贵多少有些无奈，指着正在酣睡中的寅云，吞吞吐吐地说道。

    砰的一声，鸠的剑柄重重地落在打开的箱盖上，发出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在这声音的刺激下，寅云马上跳了起来，捂着耳朵龇牙咧嘴地落到地上。

    “嘶，什么情况啊，”他揉了揉眼睛，一手还按在耳朵上，“已经到啦？”

    他闻着香味朝营地中看去，但迎面而来的是板着一张脸的鸠。

    鸠指了指站在旁边一脸期待的权贵们，像是在催促他赶紧做些什么。

    “褪色者大人，如您所说的，我们只要诚心归顺，就可以得到真正的死亡，您还没有忘记吧？”

    “嗨，这我怎么能忘呢，”寅云马上变出一副热情的面孔，“要不怎么说你们运气好，论弄死人这一点，可以说整个宁姆格福都没有地方能提供比我们这更好的服务了，我听说有的人已经走投无路到跑去找飞龙烧死自己，这不是胡闹嘛，如果他们也有运气找到我们——”

    “那个，请问您一句，”权贵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吹嘘，“连龙焰都无法打破的诅咒，请问你们要如何解决呢？”

    寅云眨了眨眼：“还不相信我们吗？”

    “不是不相信，但是，我们都想先了解一下。”权贵垂下头去，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

    看着这群满脸衰样的家伙，寅云难压嘴角的笑意。

    长生不老，果然是一个诅咒啊，他们的肉体正在日渐腐朽，但是又得不到解脱，于是，连意识都变得模糊，变成了一心求死的怪物，要不是正巧遇上自己，恐怕就要这么走到天荒地老。

    “就像一开始我说的那样，”寅云一把搂住那个领头的权贵，使他的脖子发出了危险的咔咔声，“每一个经我们之手杀死的人，都会得到真正的死亡。”

    “当然、当然，这一点我们相信。”

    权贵诚惶诚恐地说道，毕竟，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就是当着他们的面被这家伙用观星杖一下砸死的，而后他也的确得到了解脱。

    “那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我们……只是希望弄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

    “哈哈，”寅云干笑了两声，转过头去，“那没戏。”

    “这、这个，我们都是将死之人，什么秘密也不会泄露……”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啊，实在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寅云转过身来，苦笑着对他说道。

    权贵们恍然大悟，于是也不再追问，要是放在之前，眼前就是解脱，他们定不会还纠结什么原因，但因为不久前寅云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些卢恩，使他们的心智稍稍回复，求知的欲望也涌了出来，毕竟他们也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才遭受着如此折磨，又是怎样的手段，才能赐他们以解脱。

    这下心事也算已经了然，求死的欲望自然就压过了求知，于是又是一番苦苦的哀求。

    “不要那么着急嘛，去死又不是什么好事。”

    “您真是会说笑，长生的痛苦，您也见识过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寅云说着，颇为肉疼地掏出一颗黄金卢恩递给他。

    “只要有这个，你们就不用担心失去理智了。”

    “这……”

    权贵小心地接过卢恩，眼睛里的颜色和卢恩的颜色彼此相映。

    “我需要一些帮助，来做个交易吧，只要你们能帮上忙，就可以分到卢恩，要不要考虑一下？”

    “凭我们的微薄之力，恐怕……”

    “有些事情只有你们能做得到，自信一点，”寅云朝他眨了眨眼，“

    在诱人光泽的影响下，他有些矛盾地捧着卢恩走开了，和自己的几位同伴商议起来。

    这下鸠就绷不住了，他悄悄走到寅云身边，对他耳语道：

    “还送呢？我的卢恩可是没剩多少了。”

    卢恩这种东西，基本上只能通过杀死交界地的生物——包括人类在内的各种敌人之后才能获得，这一段时间以来，鸠身上积攒的那点卢恩全都分给了士兵们，半点都没有用在自己身上。

    “我也差不多。”

    很显然，寅云也不例外。

    卢恩这种东西，人人都想要也就算了，最糟糕的是，它的获取渠道实在是过于稀少。

    按照涅斐丽的说法，黄金卢恩象征着生命力，同时也是赐福的象征，这也就意味着，世间万物体内的卢恩无不是来自赐福，当赐福变弱甚至消失时，卢恩自然也就失去了来源。

    最要命的是，卢恩这东西泛用性实在太高，黄金之民需要它，不被赐福的亚人也需要它。

    更不用说整个交界地最需要卢恩的褪色者了。

    但实际上，鸠和寅云只用卢恩升级过一次，也就是刚和梅琳娜见面时的那一次。

    一方面是因为卢恩都分给了其他人，另一方面，他们的特殊体质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梅琳娜的推断——他们能将所杀之人的力量据为己有，是正确的，至少从目前表现出来的情况看来是正确的。

    比如鸠，因为杀死了那只山妖还有那几个亚人头领，他的力量就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有了这种特殊的变强方式，他们对卢恩的需求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就算如此，也不影响这东西作为通行货币的重要性，像这样入不敷出地花下去，迟早有破产的一天。

    受限于眼下的情况，也只能撑一天算一天了。

    事情就如寅云所料，权贵们也不是一心求死，既然有活路可走，个个都选择诚心归顺。

    这群形销骨立的前王城贵族终于从漫长的折磨中解脱出来，见到烤得喷香的食物，把各种礼节忘了干净，马上抱着羊腿龟腿啃起来，不光没顾着嫌弃身边的亚人，狼吞虎咽的样子甚至还把人家吓到了。

    两人见状，也挑了个位置挨着坐下，分别拎起一串烤肉尝了尝，味道还真不错，至少比涅斐丽随身携带的旅行用肉干强多了，大概正因如此，她也正坐在桌子对面大快朵颐。

    “你确定养着这群老弱病残能有什么用？”鸠吞下一口肉，狐疑地打量着那群几乎把肚子撑破的权贵，“吃肉吃这么猛，收起卢恩来大概胃口也不会小。”

    “那可是王城罗德尔的爷，随他吃多少吧，反正用得着呢。”

    寅云嘴里塞满了烤肉，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我看不出来这帮人有什么可用的。”

    “让你看出来还要我干什么，”几次努力下咽之后，寅云终于结束了和口中烤肉的战斗，抹了一把嘴道，“你就等着看吧，这可比七八个士兵有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