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中宿了一晚，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

    看见柴火堆熄灭，悄悄舒了口气。没有人敢忘记大兴安岭的那场火灾，我一见着明火就心下慌张，总担心把林子引燃了。

    羿清察觉我醒了，递了干粮过来，我也不矫情，从包裹里拿了几棵祝余草，当作交换。

    我埋头啃着干粮，回想起上一次搏杀蛟龙的惨状，眼下勉强平安无事，竟然生出些诡异的满足。

    干粮咽不下去，羿清不知何时坐到我身边，伸手递水，我就着他的手，偏头喝了一口，才堪堪避免噎死的惨剧。

    见他还迟疑地拿着祝余，便含糊地催促：“没骗你，真能吃。”

    他可能没见过吃干粮也能如此痛苦的人，向我投来同情的眼神：“实在吃不下，不要勉强。你吃这……草？”

    他把祝余草还回来，我讪讪地接过，刚送出去就反悔，实在有点丢人。但是跟吃饭比起来，面子算什么？人不能为难自己的胃呀。

    祝余草凑近闻有淡淡的香气，是药味与泥土气息的混杂，根部的口感清甜，带着微微的苦，茎和叶不好吃，我猜这部分不是用来吃的。

    停停停，怎么变成美食频道了？口水加速分泌，我饿得眼冒绿光。

    余光瞥见羿清向外挪了挪，我灵光乍现，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神能吃吗？”

    那一刻，世界安静了。

    这不能怪我，任谁三顿饭都吃草也受不住啊！

    他将用水泡软的小块干粮塞到我嘴里，一言难尽的模样，良久，憋出一句：“等干粮耗尽，我给你吃。”

    “……倒也不必。”我只是想法跳脱了点，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兄弟别当真啊。

    古怪的气氛一直维持到我吃了个半饱，准备上路，这会儿阳光充足，四周的雾气淡了些，照例开启‘透视’，向昨晚观察到的方向望去。

    树呢？我那么大的一棵树哪去了！

    莫名其妙被扔回古代也就罢了，深山老林有点迷雾也没关系，咱一个身怀异能的准高三学生，抗压能力强的很。布下迷阵考验我，废些功夫总算闯出来了，眼看着已经找到出去的方法，跋涉几日就能逃脱，幕后之人又给我把树搞没了……

    这猫戏老鼠的闹剧什么时候才肯结束？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不去统治世界，来折磨我做什么？

    崩溃、愤怒的情绪从心底涌现，还带了点荒唐，我难以遏制地怒骂出声：“哪个混蛋藏头露尾，坑起人来没完了吗？老娘是招惹谁了，把你祖宗刨出来了？让你们这些下三滥的东西一而再地跑来犯贱！”

    虚空有轻微的能量波动，我的‘透视’仍在开启状态，即刻弯弓搭箭，朝着感应到的位置射击。

    羿清这小子还算乖觉，紧随其后掷出‘却邪’，虚空仿佛有一霎的破碎，鲜血迸现，一道人形虚影闪过，向着密林极速奔逃。

    只敢在暗处做手脚，被发现就跑？我当来了什么高人，原是个没胆量、骂上几句就心浮气躁的货色。

    “沉不住气的东西，留下来炖肉吃吧。”我连射几箭，两支被险险避过，剩下几支都被那人用身体硬接了下来，逃跑速度不降反增。

    好啊，欺负我不会杀人，射的都并非要害部位、力道也轻，反倒让他借了箭的冲力向前跑。

    我气极了，忍不住发笑，抬手抵住自己的眉心，还没来得及继续动作，就听羿清温声询问：“活的还是死的？”

    我怔了一瞬，缓缓放下手，遮住眼中的异象，淡声答他：“要活的。”

    箭矢破空，贯穿那人影的右肩，强猛的冲击带得他向前扑去，箭的前端扎穿皮肉，斜斜钉进树干。

    走到近前时，只觉得场面十分惨烈，NPC师父说话温声细语的，想不到下手还挺狠。我这般想着，便说了出来。

    谁知道他犹豫片刻，轻声反驳：“拿活人炖肉是不是更狠？”

    不是吧，打架谁不撂狠话？甭管打不打得过，气势要足啊。说炖肉是吓唬人用的，队友怎么相信了？

    “我真——的——不吃人。”我拖长了音调，试图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让这呆瓜明白我的纯良无辜。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耐心少得可怜，不想浪费时间与他扯皮，便蹲下拨弄插在俘虏身上的箭：“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少遭罪。”

    不错，语气很拽，有刑讯逼供的味儿了，不枉我看那么多电视剧。

    俘虏还挺硬气，疼得龇牙咧嘴，就是不肯吱声。刚还说我狠心的人，随手拔出扎在俘虏右腿的箭，血流汩汩，端详片刻，又贴心地插了回去，直刺到底，箭头扎入地面。

    我委屈极了，面前这倒霉蛋身上两个通透的血窟窿都是羿清的手笔，有什么脸面嫌我凶残？

    “撂狠话的时候以为自己是爽文女主，现在看来，我拿的应该是柔弱小白花剧本。”我捏着嗓子细声说话，幽怨地瞥他一眼，装模作样叹口气。

    羿清转头向我温和地笑了笑，指了一个方向：“那边的桂花很漂亮，能为我折一枝吗？”

    他说着，又拔出一支箭。

    我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想看，便顺着他的意思，起身去别处摘花。在招摇之山逗留太久，我看每棵桂树都一个样子，无所谓漂不漂亮，反正就是个让人回避的托词。

    估摸还要等一段时间，我背靠树干坐下，隐约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又懒得去想，这处境已经够糟糕，不会更坏了。

    盯着空中白茫茫的雾，逐渐放空。风吹落花，有几瓣正坠在我头上，抬手拂过，正看到残留的一抹血……等等，看见手上蹭的血迹，我终于知道忽略了什么——

    面对血腥的场面，我忘记表现出应有的害怕！我现在是个文明社会的学生啊，陡然见到羿清用箭往人身上捅，怎么能毫无反应？哦，也不算毫无反应，我还能跟他开玩笑呢。

    他发现异常了吗？回忆一遍之前的举动，大概没有。如果他知道我不怕，那么打发我避开就显得多此一举，这位置能听见他们的交谈，却被树木遮盖了二人的身形，显然是想让我少见些血腥。

    如果这两人是同伙呢？不会的，让我回避的举动太容易引人怀疑，他完全可以选择更为隐秘的方式。

    此地尚不安全，不该有怀疑队友的想法，我按下思绪，折枝桂花在手里，高声喊道：“我能过去了吗？”

    “别动。”

    我依言站在原地，遏制住自己去握武器的念头，放松身体，静静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