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这两日很郁闷，郁闷到不得不摇头叹气：冲动了、冲动了，那天发誓时真是所虑不周，过于冲动了。

    太监何逊站在旁边，此刻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是的，太子这几日很焦躁、很郁闷。

    原因呢，倒是不复杂。

    就是晋王拒绝了太子殿下的邀请，拒绝来东宫。

    除非是太子向他道歉。

    而这一切，自然是跟前些时日那《氏族志》，以及李治帮李承乾得到修撰权有关。

    山东门阀士族是一个让李世民白天想、晚上想，想破脑袋都想解决掉的头痛难题。

    修撰《氏族志》的本质意义，主要就是为了打压、遏制门阀士族，巩固皇权。

    眼见太子提出了一个很好抑制门阀士族的策，但一论到具体办法时，李承乾就没辙了。

    毕竟，这件事情是李治想出来的。

    但李治与李承乾最初的出发点，也并不是为了想出办法对付门阀士族，完全是为了得到《氏族志》的修撰权而已。

    可如今父皇逼得紧，让他在跟高俭修撰《氏族志》时，也不能忘了此事儿。

    但那天李承乾的誓言，晋王李治听的那么真切。

    所以他岂会让太子李承乾轻易如意？

    “你是说他真的有办法？”李承乾对何逊问道。

    “是，奴婢听晋王说，这个办法甚至在明年科举后就可见到效果。”何逊回想着，刚刚在武德殿，晋王信誓旦旦的样子。

    他是有所怀疑，但不敢表现出来。

    毕竟，门阀士族这么大个问题，朝廷都没有一丁点儿办法，晋王怎么可能会有？

    难道晋王一个人，会比陛下以及朝堂众臣都聪明？

    这不太可能吧？

    但是完全武断的说不可能吧，可晋王确实实实在在的，帮太子要来了这编撰《氏族志》的权利。

    何逊心里叹口气，耳边是太子的声音：“那混账小子提了什么要求吗？”

    “殿下……。”何逊有些为难道。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看着何逊的表情，他就知道，那混账肯定是想出了什么让自己为难的条件。

    “先说说吧，孤自己再斟酌。”李承乾无奈道。

    “是，殿下。”

    何逊佝偻着背，想了下道：“晋王殿下让您亲自前往武德殿向他道歉，而后还要亲自领他到东宫……。”

    “我给他道歉？我亲自领他到东宫？”李承乾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他疯了吧他？我乃大唐太子，要是主动给他道歉，天下人怎么看我？朝堂官员怎么看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承乾气的拍着桌子，想了想后气哼哼道：“我给他道歉，好，先不说别人怎么看我，那魏王李泰，还不得耻笑我？不行，绝对不行。”

    何逊站在不远处低头不语。

    李承乾气的牙痒痒，沉声问道：“那若是孤不去，他会怎么样？”

    “晋王说……。”

    何逊犹豫了下，道：“晋王说给殿下三日时间考虑，三日之后，武德殿也不准殿下入内。”

    “混账！”李承乾气疯了！

    被父皇所揍之事，自己跟青雀本就是受他连累！

    要不是他，自己跟青雀怎么会在榻上躺了五六天？

    他现在倒还有理了，还不准自己进入武德殿了！

    “这样，孤下令，你现在就去给孤把他绑到东宫来。至于父皇那里，我自会解释。”

    何逊为难的看了下李承乾，诺诺道：“殿下，可能您还不知道，陛下身边的王相和，如今是晋王殿下的随身太监了。”

    李承乾瞬间瞪圆了眼珠子。

    这件事……这件事情可非同小可啊。

    那王相和跟随在父皇身边也得有七八年了吧？

    反正自他有记忆以来，每次见到父皇时，身边好像都有王相和的影子。

    “这是真的？”

    “昨日陛下不仅把王相和赐给了晋王，而且……还允晋王随意进出昭陵，将与将作少监阎立本一同为陛下六骏作画。”

    何逊犹豫了下，接着说道：“据传，也会监管昭陵修建。”

    李承乾皱眉，自己“瘫痪”在榻的这几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不过李承乾随即释然。

    毕竟，这家伙一连几次偷偷前往昭陵的孝心，还真不是他跟青雀所能比拟的。

    所以父皇让他监管昭陵修建这件事情，倒也无可厚非。

    看来更像是给李治找到一个，正当前往昭陵的借口罢了。

    而此时的魏王府，李泰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身材肥胖的原因，他屁股上的伤势，也要比李承乾、李治要重。

    人家两人五天就可以下床了，而他多花了一天的时间：六天。

    在知道原本李世民让他住回宫的武德殿，让李治住了后，李泰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

    不过王相和被赐给了李治，以及可能监管昭陵、助阎立本作画一事儿，还是让李泰心里觉得有些不平。

    但不管怎么说，他相信，这一次挨揍之事儿，恐怕他们兄弟三人，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不少实质的好处。

    虽然如今，他还不清楚太子到底得到了什么好处。

    或许那修撰《氏族志》一事儿，就是其中之一？

    武德殿前，宫女、太监把大包小包的东西装了满满两车。

    李明达、李清一大清早就兴奋的蹦蹦跳跳。

    是的，她们又要去昭陵了，而且这一次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而且还可以带很多很多给她们母后的祭品过去。

    长乐、豫章、城阳也要去，毕竟机会难得。

    尤其是有李治、李明达、李清三兄妹的珠玉在前，回宫暂住的她们，自然是不会错过这个祭奠母后的机会。

    两驾装满了各种祭品的马车，再加两驾载着李治、长乐六人的马车，浩浩荡荡就从皇宫驶了出来。

    宫外，则是李治、李明达、李清的老熟人：太常寺太祝谢远怀早已经等候多时。

    不同于前三次李治他们偷着前往昭陵，这一次可是得到了李世民的点头允许。

    所以太常寺出动的马车就足足有九驾，使得他们这一次的祭奠之行，可谓是声势浩大、无限风光。

    太常寺除了谢远怀这个小小的正九品上的太祝外，还有太常寺少卿、丞、主簿各一人，奉礼郎、协律郎、录事、太祝等等。

    而等到了昭陵后，还会有社暑、太乐暑、鼓吹署、太卜署、禀牲署、汾祠署的官员等候。

    长安距离昭陵并不近，这也是为何李治他们三个，每次都是第一天去，第二天才回的原因。

    而且即便是如此，他们每次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但是这一次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充足的时间赶路，也有充足的时间祭奠，更有充足的时间回长安。

    浩浩荡荡十几驾马车，再加上一支规模不小，百十来人的金吾卫跟随，可以说，这是自一个月前，李世民前往昭陵后，前往昭陵规模最为隆重的一次。

    迎着清晨的朝阳，在李明达、李清的兴奋情绪下，在长乐、豫章、城阳内心充满了哀伤的情绪下，队伍缓缓驶出了宫城，向着昭陵而去。

    期间，李治在队伍休整时，特意跑到了谢远怀的马车上，与谢远怀同行了一段时间。

    而谢远怀在看到李治呵呵笑着跑过来时，总觉得自己的脑袋跟脖子之间，好像又有距离感了。

    其他几个与谢远怀同乘马车的官员，很有眼力见的把马车让给了李治跟谢远怀两人。

    当然，这是李治认为的。

    谢远怀却是知道，他们之所以很有眼力见的把马车让出来，是因为害怕跟晋王有瓜葛，是害怕家人有一天被连累。

    从谢远怀的嘴里，李治也才知道，整个昭陵是由阎立德、阎立本兄弟二人设计而建。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昨日老李会突然招手把他喊到一边，给了他监管昭陵的差事了。

    看起来像是因为自己的至孝，但如今看来，好像还有弦外之音。

    可站在李治的立场，监管昭陵修建一事儿，其实还是挺让他犯难的。

    阎立本好说，皇室中没有啥人脉关系，说白了就是个“艺术家”，为艺术而生、为艺术而活。

    但阎立德就没那么简单了，除了是阎立本的兄长外，还是魏王青雀的岳父。

    所以若是李治在昭陵，看到了什么对与不对的，要不要告诉老李也是一件考验他情商的事情。

    不告诉老李吧，但若是往后事发了，自己的“至孝”肯定大打折扣。

    毕竟这是母后长孙皇后，以及未来老李百年后的“家”。

    自己怎么能容忍他人糊弄、贪污等事情出现呢？

    可若是告诉老李吧，以他如今对老李脾气的了解来看，那就是光棍眼里不揉沙子。

    阎立德、阎立本闹不好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吧，一定会得罪魏王青雀，尤其是他那王妃阎婉：正是阎立德的宝贝女儿。

    意识到了这些后，李治的心情也不再美丽了。

    跟谢远怀分开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李明达、李清兴奋的情绪，显然也感染不到他了。

    低着头思索的李治，忽然余光瞟向了旁边的宫女姜楠。

    瞬间精神一振：对啊，王相和也跟着来了。

    那么……若是真遇到了什么事情，还需自己说吗？

    有王相和在旁，什么事情能瞒得过老李？

    想到此处的李治突然神情一僵，下意识的把靠过来的李清抱在了怀里。

    昨日刚允许自己往后可自由前往昭陵祭奠母后，今日自己就在长乐、豫章的提议下出发了。

    当然，这些可以不重要。

    但重要的是，身前身后太常寺的九驾马车，以及自己装着满满祭奠物品的马车。

    在时间如此仓促的情况下，是谁神通广大、准备的这么齐全？又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呢？

    所以……。

    这是老李早就打算好了？

    这是老李的弦外之音？

    这是老李要坑他这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