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山村，已日薄西山，而山路崎岖，冒着夜色前行是不智之举。

    柳折欢理应寻一处地过夜，但他带着罗源闷声赶路，居然选择在入夜前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头。

    “这里景色如何？”

    罗源抬头看去，平时此地他也有路过，但此时看着远处将熄的大日，他的心湖泛起波澜，终是憋不住一吐胸中的郁气。

    “结束了啊。”无论是今天，还是这辈子的前十几年。

    “一直以来，我都在试图让家里人活得更好，无论如何他们都生我育我，我的原则不允许我薄情寡义。”

    他絮絮叨叨地倾述起来，柳折欢就在一旁静静听着。

    从罗源很小替父亲改良木匠手艺却被揍了一顿说起，扯到一件件罗源想做却失败的事情。

    很小的时候，罗源还有个亲哥，但他没能阻止父母在大哥生病的时候求神拜佛，没能劝他们带大哥去就医，也没能让父母采信他的疗养建议，所以大哥在吃了父母求来的“金丹”后，哀嚎了三天三夜才死。

    稍微大些，罗源试着土法制肥皂，弄出来的东西和制法却被父母不当回事贱价卖给了过路的商贾。

    再过去半年，罗源作为家中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小的，一个小两岁的妹妹，两个还在穿开裆裤的弟弟。那妹妹虽然长相普通，但乖顺讨喜，所以罗源教她识文断字，希望她以后找个好人家，只是某一天罗源晚归，却发现家里再也见不着妹妹，母亲案台上多了尊无名的佛陀。

    过去的十二三年他深陷泥淖，百般挣扎除了锻炼出卓越的体魄，一事无成。

    此刻罗源站在山顶，天边最后一抹余晖遁去。

    对于旁人而言，依靠认识不足一天的人，未来肯定一片黑暗，但对罗源而言，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没有比过去更糟的了。

    只是他心里憋闷。

    “喊出来吧，小子。”

    柳折欢知道这时候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了。

    果然罗源一怔，他侧过身不让人看得到正脸，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走到了悬崖边。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罗源竭尽全力地大喊出来，“去你妈的傻逼们，老子带不动！！！老子不伺候了！！！老子自由啦！！！”

    声音传得很远，惊起一阵飞鸟，直到余声消失在风中。

    罗源才停了下来。

    夜来得很快，漆黑的大幕下星星一颗颗亮起，此时正值新月，是每一轮月相变化之始，轮转重启之时。他看着这一切，有些失神。

    “结束了就早点休息，明天早点走。”

    柳折欢靠坐在树下，一点篝火刚刚燃起，罗源揉揉脸，神情恢复以往的平静。

    “我该怎么称呼您？”

    “就喊先生吧。”

    第二天，柳折欢从路过的农家买了辆驴车。

    路上闲来无事，柳折欢将习武入门，凝练气感的法诀传授给了罗源，这法诀并不复杂，只是简单精炼到近似高妙的感觉，独自闭门造车很难琢磨出来。

    这让罗源彻底重构对世界的认知。

    重生之初他认为此地是个偏写实向种田风的世界，柳折欢诛杀恶虎后他觉得起码得是个低武位面。只能说罗源之前被环境影响了判断，所在的山村过于闭塞，他接触不到超凡事物，偶然听到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也会以为是山民的迷信，不会往真的方向去想。

    得亏罗源没有试着种田称霸，不然好不容易拉出一波线列步兵，一看对面，哦豁，穿着10mm厚的防弹铁甲还健步如飞的精锐武者部队。

    “静心。”

    驾车的柳折欢用剑鞘轻敲罗源脑袋。

    “从这里到长洲城还有一天路程，你要趁机多熟悉气感。要知道所有人的入门口诀都一样，但具体到每个周天的运气技巧就因人而异了，你多练些，也好趁我在多问问题。”

    “我知道了，先生。”

    他们会在抵达长洲城之后分开，柳折欢会将他交托给一位靠得住的熟人，所以这段时间柳抓罗源的功课抓得很紧。

    至于分开的理由......柳折欢在今早刚出发时就和罗源挑明了。

    “你记得那神婆怎么称呼我的吧。”

    “寻仙客，可是...先生，这世上真有仙人么？”罗源好奇这世界的玄幻程度上限。

    “可能没有吧，毕竟我还没找到。”柳折欢抬头望天，“不过如果因为不确定就不去找，那就是半点可能性都无了。这条路凶险异常，你待在我身边，半途夭折的可能极大，很多时候我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

    柳折欢的理由无可反驳，虽然罗源想一直跟着大腿走，也承认他的安排更好。

    “先生，我相信有仙人的。”毕竟罗源连重生这种最为玄幻的事情都经历过了。

    “你小子倒来安慰我了，静心练气！还乱着么？”柳折欢笑着又是一剑鞘。

    “乱......”罗源有些面色发苦，柳折欢没假揍，他脑壳被敲得嗡嗡的。

    说起这个他觉得也是有些邪门，起初罗源按照柳折欢传授的入门口诀，只是半个时辰不到便能内视，还找到了气感，凝聚出第一股内气，入门速度快得柳折欢都有些诧异，但在之后罗源却一直无法完成首次周天循环，内气在体内乱窜。

    因为他根本找不到自己的经脉穴位！

    这让柳折欢也有些啧啧称奇，连呼还是头一次遇见有人都凝气了还找不到经脉。要不是这一关卡极其忌讳他人内气入体，外力干涉容易破坏根基，柳折欢都想上手一探究竟了。

    最后是柳折欢用剑鞘戳哪儿，罗源就跟着引气到哪里才完成了一次循环。

    “也算有点天赋，只比我当年差点。”

    柳折欢满意地回去驾车，留下罗源在颠簸中继续打磨。

    关于自己经脉的异状，罗源和柳折欢一样不清楚原因，但他其实有些因为谨慎并未说出的猜想，他盯着正前方的一处虚空，那里正有一枚样式古朴的箭头漂浮在半空中，已经维持许久。

    柳折欢看不见，所有罗源认识的人也看不见。

    这枚箭头伴随罗源出生，来历不明，用处不明，平时隐藏在体内，可以由他的心意唤出漂浮在身周一尺，维持实体状态时会持续消耗罗源的精力。

    只是箭头的锋锐程度和凡铁没什么区别，之前罗源用它割断麻绳都花了好一会儿。除此以外真要说有什么神异之处，罗源摸索了那么多年只知晓一点，就是寻物。

    它能指向罗源心中渴望之物，但需要罗源事先知道目标的大致样貌，之后持有者信念越强，箭头作用范围就越广。

    他以前就是靠这枚箭头横行山野，打鸟摸鱼捉兔子，成为附近山林一霸，也是靠它精准预测柳折欢的行踪。

    仔细回想刚才凝气的过程，箭头并无异动，但罗源并不能排除其影响，因为有些更容易忽略的变化是需要时间积累的，可能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某一时刻，他的体质便因为这枚箭头发生了质变。

    罗源想到过去十几年中，因为箭头可以脱实入虚，他经常操纵箭头在体内体外进进出出探索运动范围极限......

    他心里咯噔一声。

    经脉那东西莫非很脆弱么？不会吧......

    罗源搅动脑汁开始回忆之前柳折欢科普的习武常识。

    “经脉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你就算把自己刨开也找不到，它是灵根溢出的枝杈，其质玄之又玄，不会因为肢体残缺而遭破坏，唯有他人的内气可以摧毁经脉，污染灵根。”

    先看看内气能不能和那个箭头互相影响吧。

    罗源试着将箭头纳入自己丹田，而后驱动刚刚凝聚出的那股内气靠上去。

    啵。

    内气迅速被箭头吞没，如石牛入海，毫无音讯传回。

    完蛋，真的能够互动，罗源意识到经脉的异常还真有可能和它有关，但箭头吸收他的内气用来做什么还是未知。按下内心的焦躁，罗源试着再度凝聚内气，往箭头处送去。

    箭头一连吞没十三道内气，就在罗源感到虚脱之时，突然他的识海内炸起一道亮光，吞没了他的意识。

    罗源再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视角固定在某一处虚空，感知不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他强自镇定的观察四周，眼前之景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眼前所见是亘古无垠的宇宙空间，罗源看到庞大的泰坦巨舰如行军蚁群般排列，硕大无朋、堪比行星的要塞点缀其中，但比那恐怖军势更耀眼的是一张悬于舰队上方、难以用人类语言形容的巨弓，从旁边的参照物来看，它至少有太阳般大小！

    天弓并非无主，它的弦此刻正被拉开，只是罗源无法目视那天弓的主人，他仅能隐约看见一双好似星光凝成的大手正在弯弓搭箭，再试图看清那主人的面貌，罗源的脑袋就好像快要爆炸，无法计量、难以理解的信息快要撑爆他的认知。

    罗源下一刻惊醒过来，回到了那辆颠簸的驴车之上，浑身是汗。

    柳折欢看了眼他，随口提醒道：“第一次打坐能运气超过十个周天已经足够优秀了，现在运气过膻中、神阙、至气海，然后来回几轮。”

    罗源按照他所说，气息果然稳定下来。

    等一切平息，他内视观察那丹田处巍然不动的箭矢，之前观想的绝景以一种玄妙的形式转化为知识印入了他的心头，那是一式内气消耗目测极其恐怖的招式。

    虽然还未清楚箭头的具体来历，但罗源在此一穷二白之时，手上终是多了一个压箱底的保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