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金凤馆
陆笙愣了下:“宁秀?她没有消息过来。太姬为何提起她?”
“祖瞎子显然蓄谋已久,段孝言应该也知道。宁秀在他身边那么久,不会一点消息没有吧。会不会……”陆令萱闭上疲惫的双眼,喃喃道,“她不会背叛我。”
陆令萱身为皇帝乳母,有直入后宫的特权。迎接她的首先是掌管后宫事务的大宦官邓长颙。
望见邓长颙那张枯瘦的笑脸,陆令萱心里舒服多了。
“太姬。”邓长颙恭恭敬敬地行礼,并不因为前朝的风波而怠慢她。
陆令萱也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感动:“难为你还这般待我。”
邓长颙动情道:“当年若非太姬为我说情,我早就去为先帝守灵了,也许已经死了。”
陆令萱不再客套,道:“我要见皇后。”
邓长颙亲自引路,领她去玳瑁楼拜见皇后,却被拒于殿外,说皇后感染风寒,不能见客。
陆令萱冷冷一笑。
邓长颙先开口斥责传话的宫女:“太姬乃皇后之母,是客人吗?”
“奴婢一个字也没传错……皇后确实病了。”宫女支支吾吾道。
“我……”邓长颙一激动,拂尘撂后,摞起袖子就要往里冲。
陆令萱拉住邓长颙:“不要为难她了。”
“真是——”邓长颙到底没当着宫女的面把势利二字说出来。
“冯小怜在哪儿?”
邓长颙道:“斛律秋出宫后,皇后打发她去皇子苑照顾荥阳公主。”
陆令萱淡淡道:“女不教,母之过。”接着从陆笙头上拔下一只金钗压在宫女手中,“这是赏你的,帮我传一句话给皇后。”
宫女惶恐,不敢接受。无奈太姬手力极大,便惴惴不安收下了。
说是一句话,其实不过两个字,更准确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皇后高高在上,唯独这个人是她的死穴。
穆舍利的病不敢生了,立刻请太姬登楼议事,并爽快答应出手相救。
于是母子二人携手下楼,同乘一辇觐见皇帝。
皇帝高纬正在凉风殿处理政务,听说皇后与太姬同至,立刻宣进殿来。
二人跪在御前,都说前来自首,为了正是今日早朝上提到的那座金凤馆。
“都是妾的主意,与城阳王无关。”穆舍利说着,嘤嘤啜泣。
陆令萱揽过罪责:“是老婢与穆提婆的主意,皇后实不知情。”
“不、是妾贪心,暗令城阳王修那金凤馆的。”
高纬不明白,道:“你是一国皇后,广厦千万,还不够住吗?”
“妾蒙大家恩宠,实无他求。只是去年被立为左皇后,曾得一梦,见凤凰盘桓于漳水,无处可栖。妾问于太姬……”穆舍利看向了陆令萱。
陆令萱语重心长道:“皇后是我女儿,自然盼着她后位永固。那凤凰无处可栖,早晚要飞走的。我就想,要不在漳水边起一座别馆,留住那凤凰,也就留住了女儿的恩宠。”说着以袖拭泪,又道,“都怪老婢私心作祟。”
高纬听完却哈哈一笑:“皇后的恩宠岂可求于梦中,朕宠她便是了。你们一个是朕的乳母,一个是朕的皇后,虽为国事,亦为家事,都起来吧。”并令陈德信赐座。
“此事要怪皇后。”高纬对乳母还是偏袒的,“应该早些告诉朕。现在大理寺查到了,叫朕如何去说?”
穆舍利心中那个恨啊,当下也只能咬碎牙咽进肚子里,乞求皇帝的谅解:“妾出身卑微,何敢因一梦而耗费国孥?”
高纬轻叹一声:“皇后乃天下之母,合该天下臣民奉养,一座别馆算得了什么?此些许小事,不必再提,朕会知会大理寺。”
此时正值酉时中,高纬赐宴,留陆令萱在圣寿堂用膳。
酒过数巡,高纬微醉,放下酒杯对陆令萱道:“乾阿你,朕视你如生母,视城阳王如兄长。朕的江山可与你们万年同享,何况一座仙都苑?朕只要你们母子实心待朕。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朕,有没有挪用官粮,苛待役民?”
陆令萱依旧没有松口:“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婢视大家如亲子,自然希望大齐江山如锦,臣民齐心拥戴,怎会行此不仁之事?”
高纬沉默半晌,淡淡道:“朕知道了。”
晚宴结束,高纬令皇后送她的乳母出宫。登上马车后,穆皇后拽紧帘子没有松手,终于还是问道:“家家,那个人还没死?”
陆令萱身心疲惫,闻言打起精神道:“没死,她疯了,但说不准哪天会清醒过来。”
“家家,女儿对你——”
陆令萱打断她的话,当着陆笙面道:“皇后放心。只要你还顾念我们母女之情,那个人就是死人。”
回去的路上,陆令萱喃喃道:“皇帝大了,不似从前。他对我们的每一次包容,都是在消耗过往的恩情……总会用尽。”
陆笙冷着脸道:“太姬,穆舍利竟是翻脸无情之辈,不可不防。”
陆令萱点头道:“皇后毕竟高高在上,她有些心思也在情理之中。你把那人看好了,只要她在,穆舍利就逃不出我的手心。”
次日的邺京天是灰色的。一大早,城阳王府和太姬府就炸开了锅。这帮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的家奴部曲,甚至亲卫,一听说要派去仙都苑做徭役,个个怨声载道。
太姬府还好些,毕竟老人多。城阳王府几乎就一锅端了,差点起了内讧。在陆氏母子的威压之下,才控制住局面。
两府中派徭役的人都由吕方统领,向仙都苑进发了。到了那里,吕方还要等城外各处田庄派来的部曲,汇总之后再与韩凤交割。
百官也跟着遭殃。大理寺按图索骥,将张勃手书中提到的人纷纷传来审问。他们一口咬定张勃手书不实,完全是诬陷。
关键还是元士将。
元士将背上受了一刀,伤势不轻不重。他全力为自己开脱,也承认了部分过失,却又说城阳王对此毫不知情。更遑论指认主子城阳王的罪行了。当然,元士将不可能与其他人串联口供,有些供词左右矛盾,他也不改其口,一副求死的架势。
因为他知道自己罪过太重,就算供出穆提婆也不免一死。既然如此,何不与那陆氏修个善缘,保全自己的妻儿呢?
大理寺审问犯人的戒律房内,上身扎着绷带的元士将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望着那黑洞洞的屋顶。
门开了,值守的掾吏把元士将扶起坐好,接着在案上摆开笔墨纸砚。元士将挣扎了一下:“我没有可说的,叫我死吧!”
“对我也无话可说?”一个披着斗篷遮住半张脸的中年男子走进戒律房。
元士将浑浊的目光猛然一亮:“你是——”
那人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待掾吏关上门,房内唯此二人时,方缓缓坐定,拉下风帽。
“段中书!”元士将激动地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