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黄雀在后
不久,法兴借口回昭玄寺看望斛律钟离开田庄,秘入兰陵王府。
目的只有一个,告诉兰陵王官粮藏在武库中。
藏经楼居高临下,正可以俯瞰武库的动向。而这几日割麦,武库大门夜间洞开,从外就能窥见里面壮观的粮窖。
“没有新粮入库,但里面的粮窖都堆满了。”法兴回忆道。昨夜他下楼散步,走到武库门口,大致证实了张清传来的消息。
高长恭却生出了一丝不安,因为法兴发现得太容易了,就像陆令萱安排好的一样。
可是在这个关口,他只能——也必须选择相信。就像应对一场战争,从来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重要是的留一条后路。
高长恭拜托法兴,务必在仲夏端五这日一早,把陆令萱引出韩陵山田庄,但不能走皇帝从铜雀园往田庄的那条路。否则双方相会,陆令萱还得接驾,返回田庄。
法兴欣然同意:“那就去仙都苑,恰好昭玄寺要在那里举办法会。陆令萱无论走哪条路,都不可能与陛下相遇。然后大王如何行事?”
高长恭说了四个字:“绳之以法。”
法兴走后,高长恭带高昆出城去孤独园拜会张清。请他的人手在仲夏端五那日混入田庄,一举夺取武库。
张清爽快答应。经此一役,他与高长恭的关系将更加牢不可破,玉衡宫在邺京的势力也更加强大。
大势已定,最后就是准备后路了。高长恭的后路只有一条,就是保住他的独子高天。即在仲夏端五前叫他离开邺京,若大事可成,便回来,不成,便逃亡。
但以高天的性情,怎会在关键时期置身事外?
晚膳过后,高长恭叫儿子陪他去温室洗浴。五月的天气本就有些热,汤池水温不高,父子二人的毛孔却已张开。
高长恭身上有疮,不能泡浴,便转过身背对世子:“天儿,给阿父搓背。”
“嗯。”高天答了一声,抓住水瓢靠近父亲,才发现那背上布满了道道点点的伤痕,虽然愈合,仍令人触目惊心,竟不敢下手。
高长恭笑道:“动手吧,不要紧。”
“阿父这些伤都怎么来的?”骨肉连心,高天颇为难受,明知这些是父亲征战沙场的明证,还是失声问了出来。
“哦,哪一处呢,你指出来。”高长恭正想找个话头与他聊聊。
于是高天手指每按一处,高长恭就回忆这一处的战事,心中热血沸腾,湍流激荡。听着父亲那段辉煌之旅,高天也如痴如醉。
高长恭忽然打住话头,问道:“阿父虽然受了这么多伤,可一直活到现在,这是为什么?”
高天未经战阵,哪里知道个中原因?
“要知进退。该退的时候要退。”高长恭意味深长道,“小到一人,大到一国,也是如此。譬如一家,也是有进有退。”
高天天资聪颖,一下就明白父亲的意思,道:“阿父是让天儿离开邺京吗?”
高长恭没说话,算是默认。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高天道,“再说天儿又能逃到哪里去?”
“预则立,不预则废。”
高天一时无话。
高长恭转身面对世子,同时伸手抓了一把身边莲花石盆中的澡豆,拢在手心细细搓着:“你母亲是个苦命人。她出生乐户,父母早亡,为躲避战乱,曾在冬日寒水中冻了一夜,落下病根。在你之前,她怀过两个孩子,皆夭于腹中。她生你是冒了极大的艰险,宁可自己不活也要把你保下来。你出生时不过四斤八两重,捧在手里猫狗般大小,看着就养不活。她跪在庙里求菩萨保佑,要减自己的阳寿给你续命。为了她,你该怎么做?”
见父亲把母亲搬出来说情,高天只好答应:“我听父亲安排。”
沐浴过后,高天回房中歇息。侧妃吴楚怜锦衣薄纱,盛装以待。
案上还放着一壶酒。颇黎杯、羊羔酒、琥珀色。
高天心事重重,喝酒解闷,道:“端五日前我陪你去赵州省亲。”
吴楚怜诧异道:“妾在赵州没有一个家人,亦无一处屋舍,如何省亲?”
高天不多言,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总之是去赵州了。”
这酒本是吴楚怜预备夫妻调情用的,眼下无情可调,吴楚怜夺了酒杯,娇嗔:“不许喝酒。”
高天却往床上一躺,不想说话。
吴楚怜泪眼婆娑,坐在床边啜泣:“郎君是心烦妾了吗?妾如此打扮,你也不仔细看一眼。阿家还说,让妾——”
“不就是给高家添嗣吗?”高天忽的扯住娇妻,把她压在身下。
“丹、丹!”吴楚怜呻吟道。
世子会意,自己从药匣中摸出两颗益元和合丹,囫囵吞了下去,然后与吴楚怜一番云雨,便沉沉睡下了。
吴楚怜缓过神,取来银针继续盘问,很快就知道了兰陵王的计划。次日午后,她借故出了王府,去安康坊的徐记胭脂铺密会崔季舒。
崔季舒聚精会神地听着,蒋飞一边听一边转动起眼珠,连密室里的烛火都一动不动,仿佛也在听着。
吴楚怜说完,蒋飞抢先开腔:“郞主,兰陵王果然要动手了。”
崔季舒面色冷峻,手指敲着桌案:“他动他的手,我们动我们的手。兰陵王不成,我们总要成吧。阿吴,想不想手刃你的仇人?”
吴楚怜拱手道:“世子要阿吴先离开邺京,正好方便行事。阿吴的刀已经磨得锋利无比,正等着出鞘!”
“好!”崔季舒朗声道,然后转向蒋飞,“太行山里那些个死士怎样了?”
蒋飞答道:“上回刺杀元士将只派了五个人去,其余的人都憋得慌,郞主一声令下,刀刀饮血!”
崔季舒笑道:“那很好!你告诉他们,这一战之后,他们身上的死罪不但都可以免除,还可做官。不愿做官的,赏赐黄金美女。”
蒋飞拱手道:“阿飞一定把郞主的话转告他们。”
崔季舒想了想,又道:“无论如何,山里的屋子院子都不能留了,仲夏端五那日一把火烧个干净。”
次日,世子夫妇匆匆出发了。吴楚怜依依不舍,将连夜剪好的纸虎贴在小院的门上,算是提前过了端五节。
除了车夫和十名护送的亲卫,随行的奴婢还有十人,其中包括年迈的老阿李。可见王府对下人也有保全之意。宋益是世子的贴身护卫,但他牵系王府和玉衡宫,就没有随行。
马车离开邺京,东出仁寿门后一路北行。世子透过车窗遥望巍峨南城,视线很快被暮气沉沉的北城所阻。于是他转身看向另一边的韩陵山,直到山也远去,又过一驿站,方垂下眼眸,紧紧抓住吴楚怜的手,闭目沉思。
吴楚怜心里一万个不肯走,寻思着如何脱身回城。可世子不回去,她一步也走不掉。
行了大半日,众人在一处驿站过夜。此地水陆交汇,多有商贾往来歇脚,故驿站兼营客栈食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