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母子反目
女伎、部曲、仆役、宾客纷纷退出正厅,站在屋外,噤若寒蝉。
穆提婆放下酒杯,愣愣地站起来。他还未回过神,笑容僵在脸上:“家家。”
“斛律燕是你杀的?”陆令萱刀锋直指穆提婆。
穆提婆又愣了愣,旋即冷笑:“我只是做了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陆令萱仰天长叹,泪水夺眶而出:“你害我太甚!我生你养你,给你荣华富贵。可你报答了什么?”
穆提婆哈哈大笑,笑出了泪花:“你给我的,我不在乎。我在乎的,都被你践踏了!”
母子二人头一回把话说开了。
穆提婆数落起母亲的种种不是:“斛律燕不过一庶女,当年你为了拆散她和袁夕,叫我求娶斛律燕。我提亲三次,皆为斛律老儿所拒,沦为邺京笑柄。这是其一。”
陆令萱怒极反笑:“好一个其一,你仔细盘查,其二呢?”
“我是大将军骆超的儿子,我姓骆,不姓穆!”穆提婆扪心而喝,“穆邪利贱奴苟合之女,我竟然要改姓穆氏与她做兄妹,真是污了我的身份!”
陆令萱斥道:“放肆!她虽然是我亲手扶立的皇后。可是没有这个义女,我如何配称太姬?以皇后之尊,你不与她姓,难道叫她与你姓?”
“你贵为太姬,却与一个和尚苟且,不守妇道,我耻有此母!”穆提婆红着眼睛道。
陆令萱涨红了脸,只觉得胸闷气短,怒火滔天,抓刀的手颤抖不止:“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却这般说我……”
穆提婆扒开衣服,露出胸膛:“往这里戳,把我的命拿走,你我两不相欠。”
“好、好、好!”陆令萱连声答应。
吕方闯进来道:“大王快跑,勿失了孝道!”
陆令萱本就气头上,闻言朝吕方砍去。吕方躲闪不及,右肩挨了一刀,栽倒在地。他继续提醒穆提婆:“走啊!”
穆提婆见母亲真敢动手,也不傻傻杵着,拔腿就躲,在厅中与母亲周旋。陆令萱连砍数次,皆扑了空。
城阳王妃在厅外急得大哭,不知如何处置。那吕方已经得罪了母子二人,更不敢吱声。其余人只能呆在外面,莫衷一是。
在此关头,马良把陆笙背过来了。
陆笙脸上划了一道口子,正在养伤,本不欲见人。然而出了这事,她连面纱都来不及戴。也许是情绪激动,伤口处又溢出了血。
陆笙叫来城阳王的全部儿女,上有九岁的世子,下有不满半岁的女儿,一起跪在屋外嚎哭,会说话的都喊道:“祖母别打阿父……”
陆笙和马良一起进厅。马良拦在穆提婆身前,陆笙捉住陆令萱手里的刀,苦苦劝道:“太姬息怒,凡事须从长计议啊!”
“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厅外哭声越来越大,陆令萱望着那些孙儿们,心肠顿时软了。
“为了他们,太姬忍一忍吧。”陆笙抢过刀扔在地上,双手抱住陆令萱的腿。
陆令萱神色恍惚,诡异笑了一声,两眼一黑,轰然倒地。
“大王,快救太姬!”马良提醒穆提婆道。
穆提婆慌了神,把母亲抱上床,叫家中医者诊治,并派人去请西阳王、尚药典御徐之范。
陆令萱年逾四十,精力已有不济,一日间受惊于兵冢谷、背刺于法兴、又痛心于穆提婆,以致五内俱焚,急火攻心,陷入昏厥。
医者看过后,说太姬得了急症,只可安心休养,勿受刺激。
陆令萱半夜苏醒,双目无神,不言不语。
众人急得团团转。穆提婆等不来徐之范,又派人去催。
终于,尚药典御姗姗来迟。他刚在北宫为胡太后诊治过,又被请到城阳王府。
众人只顾着他为太姬治病,丝毫没有留意到他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精神却还是这么好。
徐之范先问了太姬发病前的情况。穆提婆支支吾吾,半遮半掩说了一通。徐之范望闻问切,深知陆令萱得的是心病,自然要以心药解之。他没有明言,写了药方交给穆提婆。
穆提婆傻眼了,连忙问道:“这是何意?”
“不能说。说出来就没用了。”徐之范没有停留,拱手告辞。
几个人一起望着案上的药方,面面相觑。
药方上只有三个字:多不多。
徐之范没有回府,而是连夜拜访兰陵王高长恭。
马车到了王府门口,车内却没有动静。车夫打开车门一看,发现主人和侍奉的药童都睡着了。虽然不忍,还是唤醒了他们。
徐之范揉了揉眼睛,精神振作地下车,叫药童叩门求见。
已是深夜,王府内依然灯火通明。
世子侧妃吴楚怜的失踪,使整个王府炸开了锅。
城门寺有吴楚怜入城的记载。入城却未回府,吴楚怜究竟在哪里?
王府立刻向清都府报案,同时安排亲卫四处寻找,至今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听闻徐之范深夜拜访,高长恭父子开中门亲自相迎。
徐之范受宠若惊,先拱手道:“徐某区区五品小官,岂敢劳动太保大驾?”
高长恭笑道:“徐公不可见外。当年正是徐公银针施救,王妃才得平安,诞下世子。此恩永不相忘。”
宾主入厅,各自坐下。
徐之范要了一碗热水,从药童挎着的药箱里取了一只药匣,从中捏出一粒银丹,化入水中。
一股清凉之气散开,扫去徐之范脸上的疲惫。接着他吹一吹药汤,呡了一口,精神也提上来了。
“徐公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高长恭问道。
“陆令萱恐命不久矣。”徐之范一语惊人,“我刚去太姬府看过她。一日之间她接连遭受惊吓和背叛,加上穆提婆的刺激,已是命悬一线。”
高长恭心领神会,道:“她不能这时候死。”
徐之范道:“不错。一旦她死了,陛下震怒,全部怪罪于太保,后果不堪设想。”
高天急道:“陆令萱将死,我们有何办法?”
“陆令萱这个病只有法兴能救。”徐之范道,“太保请他相助,必能免祸。”
谈完正事,徐之范的医者本分又显了出来,先问高天道:“世子眉间游移一丝翳气,近日可有不适?”
高天只当自己牵挂吴楚怜所致,并不在意,道:“并无不适。”
徐之范见微知著,皱眉道:“让老夫把脉。”
高天坐到徐之范身边,伸出手腕。徐之范搭脉听了片刻,又道:“除了益元和合丹,你有没有吃过别的药?”
高天想起驿站内吃过吴楚怜的迷药,却不好明言,便说没有。
徐之范疑心是他配制的药有问题,索要了两颗药丸便告辞了。
高长恭并不打算去昭玄寺向法兴求助。
当初他找法兴是为了国事,再难也要开口。而这次为了自己,只是家事,再难也不会开口。
何况他知道法兴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