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走出竹林，仰头看向身前的府邸，两座玉狮子威武坐立两侧，正中鎏金红底牌匾赫然写着“陈府”二字。

    他抬脚迈过门槛，一旁站立的小厮殷勤给他披上狐裘大氅。

    “老爷，天冷，小心风寒。”小厮低声说道，他走在前面引路，“青州那边的收成报上来了，账本在里屋，比往年还高了两成。”

    陈瑾只是颔首，穿过园林湖色，奇状假山，来到一屋前。

    小厮推开门，点燃了一侧的白瓷油灯，火光乍起，照亮屋内，这灯中油乃是鲸油，不远万里从沿海运到此地，燃烧有异香且亮，连宫廷用上的都极少。

    陈瑾走进屋内，坐在了最内侧的黄花梨木桌前，小厮也走到他身旁，低头磨起墨锭。

    墨锭黑中发紫，研磨挥发出药香，这是从中原得到的瑰宝，是用各种珍贵药材制作而成，下笔百年不褪色，即使是指甲盖般大小，也价值千金，更是有价无市。

    陈瑾执笔浸润，看向桌上的账本准备批注，下笔前他恍惚一瞬，才意识到离开青云派已经十年了。

    十年前，他只身离开青云派，于镇中创立陈氏商行，凭借他前世对商业的了解，炒作大师手工制作小罐茶获得第一桶金。

    更借此抢下大量田农，垄断青云镇半数的茶业生意，后来通过诋毁掺假等手段给三大家族下套，成功让他们失去商业信用。

    他顺势接管青山镇对外的数十条茶道商路，并以此为根据，向外辐射，打通裂天峡谷三镇七村，形成共生商业体，募集大量资金。

    再往后，他贿赂官员，开拓商路，扩大经营范围，凭借官员的内幕消息，提前知道了“食盐开中”的消息，伺机囤盐赚得巨额财富。

    现在，陈氏商行已经是横跨三个国的庞然大物，经营范围涵盖了国家运行的每一条经脉，凭借经营典当存储放贷业务，成为了趴在国家身上不断吸血增殖的怪物。

    再无人能制止他。

    小厮见陈瑾有些恍惚，对外隐蔽招手，数个女婢鱼贯而入，捏肩捶背扇风熏香。

    陈瑾一挥手，她们又无声退到身后，唯一女婢手捧餐盘跪下，上面是精制小碟，摆着刀鱼，熊掌，燕窝和荔枝，无一不是名贵菜肴。

    “老爷若是乏了，不妨吃些小食休憩。”小厮弯腰低声说道。

    “免了。”陈瑾挥手说道，他放下笔，不知怎么觉得意兴阑珊，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明明他拥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可为何，他却并没有归属感，就好像他不该为了追逐这些，浪费时间。

    陈瑾的手按在胸口，只觉得里面空空如也。

    他手撑红檀木椅起身，绕过桌子，凝望着门外漆黑的夜色，无意地向前走了一步。

    小厮又慌张地向前，“老爷，夜深风寒，还请留步屋内。”

    留下？

    陈瑾一愣，对啊，他已富可敌国，拥有了无数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吃穿用度无一不是顶级，下面的人生只要静静享受就好了。

    他好像没有理由不留下。

    陈瑾眼睛有些茫然，可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他能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他向前走了一步。

    屋内的陈设小厮皆化作流烟消逝，他于白茫茫的世界中又走了一步，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把巨椅。

    椅上铺着金丝缠绕的锦垫，椅背刻着金日耀世，双侧扶手有金龙相缠，这是一把龙椅。

    他很自然地坐了上去，以手撑脸，俯视台下。

    无数臣子身着朝服，手持笏板跪伏拜之，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如黄钟大吕，威严庄重。

    他想起来了，五年前他走出小屋，命令各行暗自屯粮提升粮价，同时派人向粮田浇灌药水，使当年秧苗根死，粮食欠收。

    秋末，荣国境内多地缺粮，形成了大量流民逃亡，赈灾的粮草被他贿赂的官员层层克扣，最终大半落入他手。

    那一年，荣国境内十室九空，饿殍遍野，最终酿成了大规模的起义。

    而他手握粮草，上有官员，下结士族，凭借陈氏商行的名誉，收留了大量流民，训练成兵，方圆数镇也成了他的领域，他只手遮天，被人称为境中王。

    朝廷派人镇压叛乱，却惨败而归，起义愈演愈烈，即将达到巅峰时，他出手了，一统周围数州，以摧枯拉朽之势，连破数城，直通青岐。

    他连战十八场，逢战必胜，人人皆称他为天命所归。

    他大军兵临青岐，城门士兵不战而降，当朝皇帝袒胸露乳，牵羊而出，跪地献印，他终成皇。

    陈瑾手指敲击着龙椅的扶手，陷入回忆久久没有说话，殿内大臣维持着跪伏的姿势，没人敢抬头。

    内侍胆战着弯腰，低喊了一声“皇上”。

    陈瑾回过神，扫了他一眼，那内侍却是“噗通”一声跪倒，身体发颤。

    生杀予夺，万人之上，这就是极致的权利。

    陈瑾凝望着自己的手掌，随后反掌按在了龙椅的扶手上。

    还真是……无聊透顶。

    陈瑾撑着龙椅霍然站起，眼前的一切如水中的油彩般扭曲搅浑，再逐渐褪色，又是白茫茫的世界。

    他向前再走动一步，跌落在一池泉水。

    白雾氤氲，水温宜人，他赤身裸体泡在温泉之中，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娇柔身躯贴靠过来。

    “相公。”女人拖长了声调，声音妩媚，她从后背环抱住他，冰凉手指在他胸膛游弋，并逐渐向下。

    陈瑾抓住女人的手，缓慢转身，他看到一张如小鹿般无辜润泽的眼睛。

    黑发如瀑，在水中散开，女人轻笑起来，红唇勾人，她眼睛微眯，睫毛弯翘，意乱情迷，她伸手又抱上来。

    如同缠人的蛇在他怀里扭动索取，陈瑾眼睛挣扎一瞬，还是伸手将女人推开。

    对着那双错愕伤心欲绝的眼睛，陈瑾吐了口气，不敢再看，只是轻声说道：“以皮相勾人，也不过红粉骷髅。”

    女人眼睛泛红，逐渐被泪水充盈，她就那般伤心地凝望着他，带着哀求婉转，可身影终究在水雾中变淡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