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子弹时间,畅快,清源道人
李焕一双眸子像沉入水中,静得发幽,淡然盯着那只挥向自己喉咙的利爪。
越是危急关头,他越是静默如铁。
更何况此时反应速度比起之前简直强了不知多少,跃动的神经信号如亿万电光穿梭每一块筋肉。
如鱼得水,畅快遨游。
空气被利爪划出一溜模糊长痕,在他眼中却好像是一点点地缓慢靠拢。
黑兽那疯狂狠戾的扑击动作,被眸光迅速拆分肢解,暴露出无数的破绽。
李焕吐气伸展,轻松驾驭着躯体,侧身,偏头,屈肘,抬手。
躲避的同时带出一只长手,刁钻按向黑兽的心脏。
淬炼寒光的四只勾刃也同时越来越靠近他的脸.......
两相触碰,生死攸关间。
视野陡然一花!
一道从斜侧横空而出的匹练剑光擦着李焕的鼻尖掠过去。
视野白了一瞬间,
像是有人贴脸开了个闪光弹。
空气下一刻激啸不止!
扑到李焕脸前的利爪旋转着抛飞出去,断口平平整整,哒地摔在地上。
又是一大团黑色雾气逸散着喷出。
“孽畜敢尔!”
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从林中炸起,震得李焕精神一颤,像是正兴起的时候忽然被人迎头浇了一瓢冰水。
李焕只能连退几步,吐出一口闷在喉咙里的浊气。
眼中闪过一丝怒气。
李在赣神魔......李焕偏头,面无表情地冲声音方向看去。
一位束发戴冠,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从林中缓步踱出,面容端正平和,有些严肃。
他两指之间捻动着一张燃到一半的青灰符纸,符纸余下部分镌刻着交错狂放的细长笔迹。
点点灰烬飘落下来。
手中并没有剑。
道袍男人看向李焕,略略松了口气,挥打衣袖,平淡道:
“来得还算及时,这位小友,你可还无碍?”
李焕点头,忍了一忍,努力露出感激的目光:
“没什么大事,谢谢....”
在中年男人身上打扮一扫,李焕接着道:
“道长相救。”
被切了半根手掌的黑兽还在不断哀嚎,怨毒的眸子扫过两人,似乎是明白自己不是对手。
立刻转身,跛着脚三两下地就往林子中蹿去,身形无比灵活,不像虎豹,更像只猴。
“呵,跑得掉么?”
道袍男人剑眉一竖,怒喝一声,目光紧紧黏着黑兽而去。
他踏出两步,抬手掐诀,两指之间清光再度亮起。
一瞬之后清光从指尖电射而出。
仿佛拉直的水形长箭划破空气,从尾到头直接贯穿了那跃在空中的身躯。
黑兽身子一震,兽嘴大张无声哀嚎,落地的时候身躯居然砰然消散。
化作了一大团涌动挣扎的黑色雾气,像粘滞的胶水,又像是掺了水的一团沙。
这本来都是我的.....李焕注视黑雾,心抽了一下,眼里满满都是心疼。
这吸了得长多少地魄之力啊?
雾气在地上团子似地滚动着,气中各种人脸兽脸变换不止。咒骂,嘶吼,哀嚎...种种扭曲的面孔交替变换。
这一刻融合勾连,下一刻又撕扯着分离。
道袍男人容色冷淡,并指一勾。
贯穿黑兽的水样清光忽然放大摊薄,化作一张柔韧度极高的薄膜覆盖过去,橡胶口袋一样严严实实地包裹住。
水膜收紧,表面水光荡漾不止,波纹横生,时不时浮凸出挣扎的人脸兽面。凸出老长一截,又被柔韧度极高的水膜压回去。
几息之后,其中的挣扎减弱,收缩成手臂长短大小。
道袍男人缓步过去,俯身一拎,将水膜直接提了起来。
膜体下面坠了老长,一抖一抖的很弹,像是以前小时候玩过装水的那种气球。
道袍男人轻吁一口气,手上一抖膜就哗地散开,水花裹着黑气四散坠落,在半空又化作清光一起涌入他的手中。
顺便瞥了李焕一眼,眼神难言。
李焕站在一边,腮帮子肌肉一紧,面无表情。
此刻他感觉就像炎炎夏日中,你走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结果突然发现前面立了个一人高的硕大冰淇淋!
奶香带着冰冻的冷气一起扑到你脸上,你心神一震,浑身毛孔都舒爽起来。
于是面露欣喜飞奔而去,正准备享受清凉时刻,然后突然之间一个大脚横空飞来,不偏不倚一脚踹翻你的冰淇淋。
你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不讲道理地冲上来挤开你一口咬了上去,还伸出舌头一顿狂舔,边舔边看你.....
李焕拳头不知不觉间,有点硬了。
这人应该是道士,自己也不能去明抢,打不打得过另说。
道门一般都护短,他摇人怎么办?
鬼差权能暴露了才是大问题。
李焕还不想刚落地就被什么道宗朝廷逮去做人体实验。
权衡一番,李焕心中叹了口气,手上又松开。
初到这世界,不清楚各方底细,低调点命长。
道袍男人提着的是只黄鼠狼。
一尺来长,嘴边长着白毛。此时歪鼻斜眼,皮毛焉嗒嗒的。
已经奄奄一息。
道袍男人手指一翻收起符纸,拎着黄鼠狼,迈着四方步回来。
他的目光停留在李焕身上,打量一番后莫名闪动着,有些意味深长地道:
“能在煞兽手下撑这么长时间.....”
“小兄弟,你很不简单啊。”
煞兽?
李焕默默记下这个词,却没有贸然发问,只是露出一个看着茫然甚至能叫单纯的少年笑容:
“道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我想回家,但是这个东西就突然跑了出来,我差点被他咬死。”
你不来它这会儿都入土了.......李焕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你能带我回去吗?”
道袍男人点头轻笑,倒是很好说话:
“当然可以,不过你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回事?
毕竟送到这边的都是将死之人,你怎么....”
他的目光落在李焕身上,轻轻一瞟,疑问之意溢于言表。
但似乎.....还有一些更深的意味。
李焕同样也不露痕迹地抬眼过去,扫过道袍男人脖子上的几点汗渍,笑出一口白牙:
“道长,我之前生了场大病,我爹也是刚走,家里没人管我。
我躺着躺着就迷了眼,再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可能是运气好,没死成。”
陈清源听着听着垂下了眼皮,半晌,又抬起眼,温和地笑了下:
“嗯,原来如此,那你运气还真是不错,走吧,你我一同下山。
另外,叫我清源道长就可。”
说着话,他将还在抽搐的黄鼠狼往腰间一塞。
李焕注意到那里挂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布袋子。
也不知怎么的,一尺来长的黄鼠狼居然直接被塞了进去,布袋的尺寸却没什么变化。
涉及空间变化,这世界上限应该不会低啊....李焕无声息地瞟了眼。
陈清源拍打腰间布袋,脸上露出沉思之色,过了几息,颔首道:
“其实也说得过去,这煞兽是属狗的,闻着死人的灵味就会来。
不过你年纪轻轻,身手倒是相当厉害,我刚才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一点,家里应该是有传承吧?”
大烈以武立国,种地的也会几手把式,这点不奇怪。
李焕还是笑,点头承认:
“我爹以前参过军,教过我一些,防身用的。
心中却立刻闪出三个疑问。
他是多久到这里的?
刚才见到我动手了吗,有没有见到我用【敛魂】?
死人的灵味到底是什么?
没来得及多想,李焕就听陈清源挥打了几下袖子,眺望四周渐渐合拢的雾气,声音凝重地说:
“天黑了在山里容易撞见邪东西,这里晚上不能久呆,你先跟我一起下去。”
“好。”
两人立刻动了起来。
陈清源在前面带路,李焕跟在后面。
李焕跟着走出了十来步远。
却看见陈清源忽地转身,抬手向自己扣来。
动作极快!
李焕身上肌肉条件反射般的瞬间绷紧。
却在下一秒强行按捺住本能的避让念头,任由那只手按在肩头。
陈清源面容肃穆,手上清光涌动,顺着手指呼啦一下涌上来。
没有任何异状发生,清光如火焰闪烁跃动,顺畅地在李焕肩头盘转一圈。
旋即收了回去。
陈清源放下手,这才一副终于放心下来的样子,脸颊肌肉松弛。
他笑了笑,长声道:
“小友莫怪,我担心你是被人炼成了甲尸。
有些甲尸三魂未散,还存留了一点意识,短时间内旁人看不出来,一时不慎容易着道。”
李焕摸了摸肩,露出一个依旧很真诚的笑容:
“没事啊道长,担心也是应该的,我刚刚也是吓得够呛,还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嘴上说着话,他脑中念头转圜,迅速分析。
这神秘清光不仅能攻击,还有探查,分辨的作用。
应该是道门的法术。
甲尸又是什么东西,听名字应该跟僵尸有点像,难道这世界有驭尸术一类的东西吗。
湘西赶尸?
几个身体僵硬,排排搭肩,额头贴着符纸的清朝官服影子一蹦一跳的场景顺势在脑中闪过
李焕扫视四周。
此时正夜半,皎月朦胧,黑云掩映,乌青色的雾气在山中弥漫开来,四周的林子被虚虚浮浮地托举着,只露出点枯枝横生的细长影子来。
若隐若现。
好像有东西藏在里面,下一刻就会突然蹦出来。
还真有点那氛围哈.....李焕没忍住嘿了一声。
鬼差搞这个算不算专业对口?
不过......他神色微动。
这个世界看来有点邪气滋生的意思,怪东西可能不少。
两人沿着山岗一路往下走,树影婆娑,雾气稀薄。
陈清源走在前面,脚步轻盈。
他每一步踏出似乎都不是常人的步幅,看着是走,但走着竟然比一般人跑着还快。
李焕跟在后面很有点吃力,不过那气喘吁吁的姿态一半是真的,一半是装的。
遇到不知底细的人,习惯性先藏两手,已经成了本能习惯。
陈清源不时回头看他几眼,偶尔停下来等李焕上来,笑着打趣道:
“小友脚程也算颇利,想必平日没少上山吧?”
李焕气喘吁吁,气有点不顺:
“道长说笑了,在山里刨食吃当然要跑得快啊。
不然遇到狼虫虎豹,跑不了只能等死了。”
陈清源听得又笑几声,语气温和地一转话题:
“小友,我刚刚用甲辰坎子火看了一下。
你身子没什么要命的大问题,倒是肩头一朵命火很弱,将熄未熄的,平时经常生病吧?”
李焕闻言,抬手又摸了下肩头,那里还遗留着一点清凉感,倒挺舒服。
他想了想,坦然承认:
“道长说得没错,我之前正是生了场大病,没起来直接昏了,家里也没人照顾。所以官府的人以为我死了,直接拉到这山上来了。”
说话语气他也尽量贴合记忆中的习惯。
好在很幸运的一点,这个世界的文字和语言基本和前世没大区别,能迅速适应。
不然还有露馅的可能。
李焕现在对这个世界了解太少,鬼差的权能身份又太过特殊。
他本能地不想让别人察觉到任何端倪。
陈清源闻言倒是不意外,笑了笑:
“那你运气真是好,这世上假死还能回魂的人不多,大多昏得深了,没人管后面也就真死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感慨地说:
“说起来这个,我之前啊,曾经云游路过一个村子。
村里有个里正,年纪挺大,福气也好,长一对远近闻名的大耳垂,一辈子活得有滋有味的没受过一点苦,也算是福禄齐全,家大业大。
结果一天夜里,他看女人唱戏的时候忽发心悸而死,找了好几个医师都没救回来。
小辈们有哭有笑的,张罗着办了场风光大葬。
嚯!
光是那棺材板就用了整根的百年紫檀木,还打了十斤金子二十斤银子进去,沉甸甸的五六个青壮男人都抬不动,结果过了两天.....”
道长话声一顿。
一个里正家里都这么有钱吗,这村委书鸡混得很牛逼啊.....李焕心里蹦出骚话,望着道长背影,皱了下眉。
他出声问道: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