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鬼差开始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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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李书文,李焕,哪个焕?

    “呜——嘟!”

    道上行人掩着脑袋匆匆而过,港口战舰汽笛高昂,浓烟喷吐而上,席卷过乌青色的云层。

    灰色天幕无限延展,雨丝斜斜飘飞而下,空气冷冽。

    眉眼锐利的中年李书文背手站在李氏武馆的堂口下,无言,只是眺望雨中的津门。

    戏台背后,这幅众生百态的津门画卷渐渐变得模糊,场景铺陈远去,却像是蒙着一层潋滟晃动的水光。

    戏台上,胡司令张口用力撕咬着那只气泡,腮帮子一鼓一缩,神色狰狞,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被它咽在口中的水泡时而卷曲着被吞进去,时而呲溜一下滑出来,显得滑不溜秋弹性十足。

    与此同时,小李焕却站在戏台之下,浑身剧烈发抖。

    那股被人不断撕咬的疼痛一分不差地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如钢针根根刺入大脑,来回刮擦神经。

    他神智混乱迷惘,已经摇摇欲坠,眼皮在疼痛和强烈的困意刺激下已经快要合上。

    却双眼通红,死死撑住眼皮,不让最后一分视野合上:

    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

    我绝对不能睡!!!

    小李焕睡眼朦胧,脑子如同一片浆糊,抬不起手,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但他依旧凭借一种本能直觉,死死拉住自己。

    这种难度就好像是有人仅凭一根头发丝拽住了下坠的千钧重铜铁。

    实在不可思议。

    戏台上,一身戎装的参谋长刁德一突然垂眸下来,眸光闪动,似乎有几分惊讶。

    小李焕喘着粗气,艰难地与其对视。

    两道目光在空中碰撞,小李焕忽然张开嘴,上下奶牙猛地一碰,狠狠嗑在下唇处。

    刺痛骤然爆发,头脑一震。

    一小溜血迹从他的嘴唇处渗出,明明是萌萌的一张孩子脸,却透出几分幼狼似的凶狠气来。

    小李焕更睁大一分眼睛,喉咙滚动,咽下一口铁锈味的血沫。

    血腥冲脑。

    脑子的清明程度终于恢复一分。

    “.....嗬,嗬,嗬!”

    小李焕眼睛通红,剧烈喘息,心中不断重复呢喃:

    我是李焕,我是李焕,我是李焕.....

    随即,他紧咬住血迹斑驳的嘴唇,拼命地,奋力地向着戏台方向抬起一只脚,迈了出去。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哒。

    像是突破了一层厚重的无形阻碍,脚步落地,踏在荒草地上。

    世界涟漪状的一荡。

    台上唱戏的胡司令声音猝然一顿,血丝密布的眼球转来,紧盯小李焕,眉头微微一皱。

    下一刻,像是明白了什么,它脸上那种惊讶转化为了某种极度亢奋的狂喜之色。

    胡司令的浓粗眉毛夸张地扬起,身子前仰后合,大手一挥,高声唱起来:

    “哇哇啦啦啦嘻哈勒嘿嘿哈哈.....”

    出口的根本不是人声。

    而是某种诡异的祭祀唱声,听得人心头烦闷。

    戏台上空气泡此起彼伏,涌动的速度陡然加快。

    迅速加重的睡意像是一座亿万钧重的大山压来,小李焕眼皮控制不住地再度要闭合。

    各种记忆画面在眼前飞速闪烁,如跑马观花,渐次熄灭。

    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消融,仿佛构建他的积木正在被以极为精巧的方式一根根抽离而出。

    积木摇摇欲坠,已经快要垮塌。

    小李焕的眼神再度变化,眼皮无力地耷拉,神色茫然迷失,懵懵懂懂。

    手脚都在一点点地往里缩,身上的衣服逐渐变得宽大,松垮垮地罩在肩头。

    一种即将失去自我的恐惧汹涌而来,笼罩小李焕的心头。

    却在这时,他的耳边忽地响起了一道温和的声音,带着郎朗笑意。

    “阿焕,怎么又想睡觉了?”

    那是一道历经岁月沧桑才能沉淀出的嗓音,笑意松和,优游自若。

    如同暗潮激流涌动中突然定下的一颗礁石。

    四周的一切杂音被压下,风波恶浪平息,只余咸腥的海风从气泡中的津门吹出,擦过李焕的耳畔,轻啸不止。

    小李焕身子一震。

    本来越发迷蒙的脑中忽地震颤一下,像是拨云见雾,恢复三分清明。

    身形变小的趋势也停住了。

    阿焕,是叫我吗?

    小李焕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已经有些陌生感的老人,带着几分疑问,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你是.....爷爷?”

    中山装的老人没有低头,只是抬手过来,揉着他的脑袋,声线沙哑:

    “阿焕,我以前曾经和你说过,做人须存一点素心,还记不记得?”

    小李焕疑惑地喃喃:

    “素心?”

    “是啊,一点素心。”

    老人轻轻笑着,盯着台上神色狰狞的胡司令,脸上不起一分波澜,平静地说:

    “我以前看道经,上面写着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意思大概是困住你的,往往也是你须突破的,压住你的,其实更是推动你的。

    而素心又是什么?

    不过一点执着清明。

    人呐,能守住这一点素心,就是守住了自己的根,任他外面山倾地倒,任他狂风大浪,你巍然不动,端坐灵台。”

    老人头也不回,干瘦的身子缩在椅子中,神色专注地看着戏台,手指在椅背一点一敲:

    “每个人心中都有执念,都有脆弱,都有不堪,都有不敢面对的东西。

    人是什么,欲望满身。”

    小李焕仰头呆站,愣愣地看着老人,那股刺痛灵魂的惊悸感似乎突然被抚平了。

    积木被抽取的速度.........

    慢了下来。

    台上的胡司令突然动作停顿,猛地抬头,盯了老人一眼。

    眼眸漆黑恐怖。

    老人与其对视,却只是轻笑一声,面色平淡地继续说道:

    “但正是因为人有所持,有所依,有所想,有所惧,我们才能无数次地奋然起,杀世道。

    所以不要畏惧恐惧,害怕是好事,他其实是在指引方向,告诉你真正该打碎和突破的是什么。”

    老人低下头来,神色温蔼地看过来:

    “阿焕,你害怕死去,或者失去自我吗?”

    小李焕眨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同时,他肩头的衣服却慢慢被撑了起来,手脚渐渐从袖口中伸出,手指从短粗圆胖逐渐变得修长。

    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伸来,将他从泥泞沼泽中,一点一点地拽了出来。

    老人凝视李焕眼睛,缓缓说道:

    “别怕,死了不过换种方式继续存在,失去自我了就再找回来。”

    这话一出。

    戏台上,那只气泡陡然膨胀几分,呲溜一下从胡司令嘴中滑出,飘下戏台。

    只是几次闪烁,一人高的气泡已经停顿在小李焕面前。

    气泡表面流光溢彩,内里画面闪烁,传出一高一低的剧烈争吵声。

    “爸,你那一套真的过时了,你明白吗?!

    现在是科技的时代,现在不讲那些国术什么,我们要进步,要讲逻辑,讲科学....”

    “我正是在和你讲逻辑!”

    “呵,你那是快入土的逻辑,早不管用了。”

    “你从不练武,你要练武,你会敬我如神。”

    “哦?现在是唯物主义时代,哪来的劳什子神。”

    “把我孙子留下,我手把手地教他,二十年后你会明白的。”

    “嗤,随你吧。”

    小李焕看得面色愣愣,却很自然地伸手一戳,气泡嘭的炸开,画面崩开,汁水扑了他的一身。

    汁水顺着皮肤流动,很快融化进去。

    像是一下子得到了足够营养补充,小李焕的骨架迅速膨胀,手脚飞速伸长,套着的衣服也随之变大。

    短短几息之间,李焕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

    目秀眉清,挺鼻薄唇,俊朗中自然而然透出一丝混不吝的桀骜。

    这是他十五岁的模样。

    只是此刻,少年李焕眨动眼眸,平视着对面的老人,面色依然有几分愣怔。

    老人缩在梨木椅子上,和蔼地看过来,像是有几分欣慰。

    与那目光一触,少年李焕瞳孔骤然收缩一下。

    记忆山呼海啸地涌来,除了自己和原主的,竟然还有一些朦胧的其他画面。

    苍穹铁幕下,遍布巨型尸躯的古战场。

    黑鳞大蛇撕裂陆地游曳而出,独角巨人仰天怒吼,苍穹上漂浮着无边无际的血色大海,浪头澎湃翻涌,落下瓢泼血雨。

    李焕突然看见了一道人影。

    他在悬崖边盘膝而坐,黑衣黑发,背影清瘦。

    滔天翻滚的大浪扑打而来,到他脚边时,却自然变成了一朵朵沾湿脚面的小水花。

    战场硝烟滚滚,到处都是接天连地的巨兽在抵死搏杀。

    黑衣男人神色安静,默默地眺望一切,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李焕顾不上脑中的这些奇怪画面,而是盯着面前,陡然张口喊了一声:

    “爷爷!”

    这一次的爷爷,再没有之前的懵懂疑惑,吐字清晰,却带着震撼和不可思议。

    明明爷爷早就已经......

    老人凝视着他长大的身姿,露出一分欣慰笑意:

    “终于醒了啊,阿焕。”

    少年李焕深深吸了几口气,神色逐渐清明。

    他抱手而立,扫视四周,目光犀利如剑,半晌,开口道:

    “咱们这是在哪?”

    嗓音清亮。

    老人笑:“当然在你在自己的梦里。”

    少年李焕皱眉,有点疑惑:

    “我的梦?”

    随即,他脸色变换几下,瞳孔轻缩,像是已经记起来了很多事情,逐渐恍然。

    老人点头,却没有多纠缠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淡淡说道:

    “阿焕,我曾告诉过你,做人做事,心头要留三分气。

    一点素心,一分侠气。

    但最重要的,却是那一口狞恶之气。

    还记得吧?”

    “当然!”

    少年李焕笑,脸上浮出怀念。

    戏台上,胡司令终于不唱了,死死盯着台下二人,黄军服下肩头摇颤不止,张开的嘴中淌下一丝丝涎水。

    色泽透明,滴答不止。

    刁德一站在他的旁边,双手垂落,眼神呆滞,脸色惨白,活像是一只僵尸。

    戏台上,突然燃起了道道火把。

    通红的火光冲天而起,空气瞬时烧灼,温度急剧升高,热浪滚滚而下,隐隐有众多人影在红色红光中嘶吼摇晃。

    戏台上空的气泡,噼里啪啦地被一个个烧穿。

    李焕眉头不禁跳动了几下。

    剧烈疼痛袭来,他脸上肌肉轻抽,轻嘶了几口气,却没有太多反应。

    眸光盯着台上唱戏的人,那张无比年轻的脸上,却渐渐露出一个稍显张狂的笑容来。

    老人手指敲打扶手,头也不回,声音在嘈杂火光中稳稳地传出来:

    “你名字中的这个焕字,是当初我亲自取的。你小子可知道是其中说法么?”

    少年李焕抱着手,侧头静静盯着戏台,脸上同样没有一点惧色,更像是觉得有趣一般。

    听到这话,他嘴角一扬露出笑容:

    “不知道啊老爷子,说说呗?”

    老人凝视台上越发恐怖的胡司令,火光映在老人半边脸上,勾出苍然雄魄的气度。

    他静然片刻,却忽然也笑了起来。

    火光沸腾,老人一字一顿,势如千钧:

    “是敢叫日月换新天的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