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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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此前十六年

    河东省,是华夏国的一个普通省份。经济比较落后,主要的产业支柱是煤矿、铁矿和炼钢。

    曲平县,是河东省一个普通的县,常驻人口三十五万。主要的经济支柱是县里的炼钢厂,此外还有周边铁矿开采和农副产品种植。

    陈家庄,是曲平县周边的一个普通村庄,共三百余户人家,八成姓陈,还有两成姓郑、刘等,是外来户。

    陈旭是陈家庄的一个普通孩子。

    他是家里的独子,爷爷奶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相继离世。他爸爸陈贵强和他的几个伯伯把家里的几亩好田变卖分家之后,这个本不大的家族基本上就散了。

    毕竟,在当今这个时代,想要靠种田致富是根本不可能的而陈贵强又是个致富的欲望特别强烈的人,于是他做出了很多努力。

    比如借高利贷,赌博,以及借高利贷赌博。

    这种努力很快把卖地分得的遗产挥霍一空。又没过多久,原本属于自己家的院子也不姓陈了,被人折价买了去。

    陈旭后来经常想起院子里的两棵树,一棵是梨树,另一棵也是梨树,小时候经常爬上爬下摘梨吃。

    好在陈贵强有把子力气,这让他总能在县城找到活。尽管他每次都干不长。

    由于从没有放弃过致富的愿望,陈贵强的兜里基本上留不住钱,不是还债就是孝敬庄家。他一个人勉强能够吃饱,但是全家饿不饿他不关心。

    陈贵强的妻子,也就是陈旭的母亲,在儿子升入小学那一年离开了家,跟着县里一个有钱人去了省城。

    陈旭却从未恨过自己的母亲,他似乎从内心认可她离开这个充满痛苦的家,去追寻幸福的行为。

    这个想法等他再大一点,看到别的孩子父母双全的幸福场景时,也没有改变过。

    由于两个监护人没有一个能够尽到监护责任,陈旭基本上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接济他最多的是村里杀猪的郑屠户,有一段时间陈旭每天都来,几乎快成了郑家的一份子。

    直到有一天,陈旭偶然在背地里听见郑屠户教训儿子:“你个小犊子以后给我少吃点,家都让你吃黄了。”

    后来陈旭就再也没来过郑家吃饭。

    陈旭也要过饭。小孩子在要饭这个行当可能有一些优势和天赋,村民们也心善,陈旭基本上每次都能要到一些,就是没有什么荤腥。

    华夏国有义务教育制度,保证每一个孩子的受教育权利,学费都不高。

    好心而负责的陈家庄村长用自己的钱把陈旭的学费问题解决了。

    所以尽管陈贵强把陈旭的学费都用去“致富”,陈旭还是起码能上到初中毕业。

    可陈旭没能顺利地完成国家的义务教育规定,在初二那年提前离开了学校。

    这还要从他唯一的朋友,小胖开始说起。

    小胖大名叫郑耀坤,是郑屠户的儿子。郑耀坤从小就吃的白白胖胖,得了小胖这个外号。

    小胖和陈旭从小就是同学。自打陈旭不来郑家蹭饭之后,每次家里杀了头肥的,小胖都会偷偷带几块油水足的五花来学校给陈旭吃。陈旭每次都吃的眼泪汪汪的。

    初二那年,陈旭偶然听见学校附近的旱厕后面同时传来了哭声和笑声。笑声是来自于很多人,哭声来自于一个人,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陈旭走到墙边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发出哭声的正是小胖。他的裤子已经被扒下,胳膊和躯干正在被三个人压着,都是和他们身着相同校服的人。

    另外两个人,正在一边按着小胖的腰和腿,不让他乱动,一边不断地尝试用一截黄瓜粗的木棍,做一些突破人类道德底线的事情。

    周围还有七八个人围观,一边发出肆意的尖笑。

    这些围观的人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以站在最中间的两人为首。

    陈旭认得他们,一个叫赵子凡,父亲官居县里的二把手,但很多人认为已经是一把手。另一个是县里最有钱的人的儿子,叫钱宇锋。

    他们的关系就像他们父亲的关系一样要好。

    看着这两个人,陈旭有些发抖。但是他没有犹豫太久,捡起半块砖头向有钱人的儿子走去。

    一帮人的注意力全在小胖身上,等他们注意到陈旭,他的砖头已经抡在了钱宇锋的脸上。

    陈旭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没什么力气,抡这一下并没有给对方造成太大伤害,只是蹭破了皮。

    在他准备抡第二下的时候,旁边的几人,加上原本压在小胖身上的人,全部朝陈旭涌来。

    陈旭足足被打了一节课的时间。

    打到最后,轻微破相的钱宇锋已经累得脱力了。赵子凡率先恢复了理智,怕出人命,叫停了众人。

    按说照这种打法,陈旭不死也该残了。这让当时动手的人里有好几个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出人命的话,那两位不会有什么事,但自己就不好说了。

    所以当他们在一周后看到来上学的陈旭时,相比于惊讶,更多的是感到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老天开了眼,或者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瘦的像鸡一样的陈旭除了脸上的擦伤和淤青外,基本完全恢复。外表看上去和被他打破相的钱宇锋差不多。

    接下来是审判大会。审判者是校方高、中层领导以及班主任。控诉者是脸被擦破皮的钱宇锋和他的朋友们,被控诉者是陈旭。

    陈旭的父亲陈贵强也被请了过来。单靠学校是请不来他的,是赵家和钱家起了作用。陈旭上次见到自己的父亲还是在七个月以前。

    控诉者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事情的原委:自己和朋友们在与同学郑耀坤友好地玩耍时,陈旭突然跑过来捣乱,用石头砸自己。迫于无奈才进行了正当防卫。

    一旁的小胖大声地据理力争,说自己被那帮人欺负,陈旭是为了救自己。但是当审判者问他受到了什么样的欺负时,他闭上了嘴。

    陈旭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争辩,他知道这没有用。他现在只想知道等待他的结果是什么。

    没多久,结果就来了。校方决定给予陈旭记大过处分,并赔偿钱宇锋医药费。钱宇锋大度地表示不用赔钱,道歉就可以了。

    陈贵强觉得该轮到他表演了。

    “钱少爷,各位领导们,都是我平时管教不严,我这就让这个兔崽子给您赔罪!”

    他给了陈旭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骂道:“你给我跪下!小b崽子,敢去招惹钱少爷,给我跪下道歉!”

    陈旭猛地转头看向陈贵强,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他死死地盯着这个本该是他人生中最大倚仗和后盾的人,头一次感到这个人如此的陌生。

    看着陈旭用充满错愕、失望的眼神盯着自己,陈贵强一瞬间有些心虚。

    他本能地用愤怒掩盖这种心虚,把这种眼神视为一种反抗和挑衅,是在挑战父亲与生俱来的绝对权威。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能不能称得上一个父亲。

    陈贵强两步上前,一脚踹在陈旭的后膝盖。陈旭比柴火棍粗不了多少的双腿像折了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跪下的一霎那,泪水终于从陈旭通红的眼眶中喷涌而出。陈旭紧紧的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一丝声响。

    哭了一会,他抬起头环顾了一下这些人,看了看愤怒又有些心虚的父亲,面露得意嚣张之色的钱宇锋,以及开始对着钱宇锋示好的审判者们。

    然后陈旭抬头看了看天。太阳透过沙尘和霾组成的滤网,正发射出淡蓝色的光。

    在这之后,陈旭再也没来过学校。学校在打了几通电话后直接将陈旭视为自动辍学,开除了他的学籍。小胖也联系不上他,只听人说他去县里的厂子打工去了。

    这一年陈旭十四岁。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饶是陈旭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坚强和乐观,他所经历的苦难也早已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他有的时候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这样父母也许都比现在幸福,自己也不用吃这么多苦。

    进厂打工后,他没有再挨过打。成年人的世界看重的更多是利益,厂长和工头们也顶多就是琢磨着如何从这个童工身上榨取更多的劳动价值。

    这些陈旭都懂,但是他不在乎。远超负荷的高强度压榨和剥削,在他看来也没有那么难熬。自己的人生已经能够看到尽头,他没有了任何指望,就是活着而已。

    所以当他在十六岁这一年,被一个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开着的载重三十吨的货车辗于巨轮下,也许对他来讲并不是最坏的结果。

    所以在老道问他想不想活过来时,他会陷入犹豫。

    所以,在复活了七七四十九天,凭借大还丹的药力和自身惊人的意志力支撑,将身体所有的伤病恢复好之后,陈旭问老道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为啥要救我。

    老道的回答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小娃娃,救你当然不白救。一命要还掉一命,我救你是要你替我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