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马蹄山，云雾散去，露出火烧一样的红叶，层林尽染。一轮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均匀的洒在山坡上。

    经过四十九天的恢复和调养，大还丹的药力完全发挥了功效，陈旭的伤已经好了九成九，现在与正常人无异。

    一老一少来到了之前陈旭陈尸的大石头处。老道先开口：

    “小子，我救你是早有预谋的。你会在此地遭遇生死大劫，我也提前算出个七七八八。之所以不加以阻止，一是不能，二是不想。大否能生大泰，你遭此大祸，而后可一飞冲天。

    “如此说来，是我老道不够磊落，可以说是见死不救，另有所图，在此向你赔个不是。你天生神体，根骨极佳，我欲收你做徒弟，将一身本领尽数传授与你，这个却不假。

    “你若是愿意拜我这个师父，现在跪下磕三个头就行了。若不愿...我也不强求”

    见陈旭一言不发，老道罕见地有些紧张。哪知陈旭早已泪流满面。

    生来如浮萍的他，如今终于人生第一次地有了依靠。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再也不能自已，用袖子胡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没有丝毫犹豫地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在林间回荡了很久......

    老道露出了一口和他的年龄形象极不相符的整齐白牙，将陈旭托了起来，说道：“好徒儿，你是我李某人此生最后一个弟子啦。”

    一阵微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师徒二人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月明星稀，洁白明亮的月光照在一老一少的脸上。

    “但是，收你为徒只是其一。我根本的目的，是要你替我杀一个人”，老道突然严肃起来，“一个我此生必杀无法再杀之人。”

    陈旭对杀人没有概念，他连只鸡也没杀过。

    老道的本事陈旭是见识过了，师父都杀不了的人，自己怎么可能杀得掉呢。

    “你也能看出来，如今我已是油尽灯枯，而要杀之人却如日中天，如今的实力和势力都深不可测，连我也无法窥得其全貌。”

    陈旭看着老道的盲目和残腿，他现在完全不认为这些残疾会给老道带来多大影响，也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师父要油尽灯枯了。

    老道好似知道了陈旭的想法，继续说道：

    “我这双眼，是因早年窥破天机，强行逆天改命，遭了天谴。我这断脚，就是拜那人所赐。

    “不是我老道自夸，如今较之巅峰时期，我的实力仅剩下四成，但这全天下能杀我之人，如今两只手也数得过来。

    老道顿了顿，继续道：

    “奈何就连全盛时期的我，也没能杀了那个狗贼，还被他用计夺走一脚。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经这么一描述，陈旭对老道想杀之人的实力有了一个概念，有些不寒而栗。

    老道从八卦袋里掏出一个铜铃铛，正是陈旭还阳那晚黑衣人手里拿的那支。

    陈旭上前仔细观瞧，这铃铛外形普通，与寺庙道观里的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是，铃铛口周围一圈刻着的图案。

    图案是眼睛的形状，一个个相同的眼睛相连，围成一圈。眼睛的图案也不复杂，由眼眶、眼球和三根睫毛组成。

    陈旭盯着这些眼睛，越看越觉得这个简单的图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掌心和脚底也透出汗来。

    “这是摄魂铃，目的是把你的魂魄吸走。铃铛不重要，记住这眼睛图案，以后你还会见到多次的。

    “那天的三个人是负责监视我的，我一直懒得理他们。倒是没料到他们能有出手的胆子。”

    陈旭想起了化成齑粉的三人，现在应该已经作为玉米的肥料被吸收了。

    “他们那天对你出手不是冲你，却也是因为你。打我自知杀不了那个人之后，就不断寻求能够杀他的方法，种种手段都没有任何希望。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孤注一掷。我用了大推衍术，此术由道祖爷传下，可知晓天机，逆天改命。

    “此术乃逆天而为，必会遭到天道惩罚，我的一双眼睛就是因为上一次使用而失去的。

    “好在这次终于让我看到了一线生机。

    “我推衍出，六月十七，马蹄山以西十里，诞阴阳逆转、邪正交替之初始。时间和地点正和你的先死后生相吻合。

    “也就是说，你小子就是逆转这沉沦世道的关键所在。”

    陈旭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自己突然成了救世主？

    他还是先问出了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那这次...有什么代价？”

    “我五十年的寿命。”老道淡然道，“你放心，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只不过，我算出了这关键之处，再往下算就是一片混沌，无从知晓。”

    陈旭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也不知道老道寿元几何。他继续问道：

    “一片混沌，是因为算不出来吗？”

    老道摇头，“一般来说，即使算不出准确的结果，也有大概的图景。这一片混沌，代表老天爷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最坏的可能”，老道继续说道：“就是由于对方也在使用大推衍术，两者叠加，把因果和未来推向混沌之中。

    “那天三人，也是由于对方推衍出了一些关键处，来破坏你这个逆转交替的关键。只不过近几十年我一直藏拙，他们一直不知道我的本事，以为我已经是个没用的老废物，所以没有派更强的人过来。

    “而且，据我推测，推衍之术他应该已经使用过不止一次，否则不会取得今天的地位和成就。”

    陈旭问道：“不止一次？那他的眼睛一定也瞎了吧，或是活不长了。”

    “不，他有一种转嫁之法，把天谴转移到别人身上。承受者必须也是像你一样天赋根骨极佳的纯阳之体，极为难寻，所以他也无法无限制的推衍。

    “哼，不知道有几个好苗子遭此残忍荼毒。”

    老道突然咬了咬牙，神情严肃而冷峻：

    “好在我提前几日用手段，暂时遮蔽了此地的天机。任他如何推衍，也只能算出个大概，精准的时、地、人此刻他应该并不知晓。

    “那三人我也以雷霆手段快速毙之，来不及通风报信。所以，那人应该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听到这里，陈旭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

    “师父，我的命是你给的，我活这么大，你是第一个，不，第五个对我好的人。我什么都听你的。那个人我豁出命去也要杀，为师父报仇！”

    老道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徒儿，你的秉性我早已了然，我知道此刻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去办。但是莫要看轻你师父，我要你杀此人，根本不是要你报仇。”

    说到这里，老道表情肃穆，一双瞎眼转向月亮的方向，突然开口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徒儿，你可知道这句话？”

    陈旭点点头，“听过”。

    “这是道祖爷留下来的话，下一句是‘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那么，‘道’究竟是什么？徒儿你说说看。”

    陈旭好似有些思路，却又答不出。

    “记住，是公平！得道成仙仅为一人之道，世道的公平才是天之道。

    “我华夏国，自打二百五十六年前赶跑外贼，结束帝制，建立新国以来，奉行的一直都是天道，这才有了今天的国祚。”

    “而那个人，呵呵，则反其道而行之。”

    老道面露不屑之色。

    “他是把‘人之道’做到了极致，损不足而奉有余，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处都归于一身。

    “当然，他的手段高明、隐秘、残忍，经过将近二百年的经营，无论是本事还是地位，已经如老树盘根一般，伸到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到达了无人可以撼动的地步，再不加以阻止，后果不可设想。

    “我现在猜不出他到底想干什么，但一定非同小可，到时候可不是死几条人命就能了断的！”

    陈旭听得心惊肉跳。

    老道吐一口浊气，缓缓说道：

    “徒儿，你未经世事，我说的这些你必然难以消化，这不要紧。接下来我与你说的话最为重要，你务必要牢记于心。”

    陈旭正襟危坐，全神贯注。

    “你从明日起，和我留在此山上修炼，凭你的资质，一年内即可掌握我所有的本事，届时下山入世。下山之后，你尽管遨游世间，做你想做之事。

    “但两点绝不可违背。

    “第一，行得正做的端，不可为伤天害理之事，倘若走了邪路为师必亲手取你性命。”

    陈旭郑重答道：“徒弟谨记”。

    老道满意点头，继续说：“第二，下山入世后只行你自己之事，完全忘记为师让你杀人之事，更加不用费心去寻那人踪迹。”

    “？？？”

    陈旭脸上仅剩疑惑二字。

    “你不要误会，我为的还是让你杀他。只不过你一心要杀便杀不成，不想杀才有可能杀成。

    “这话你今天不解，总有一天自会明白。你只需走正道，总有一天他会自己跳出来给你杀的。

    “到时候你能不能杀了他，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到这里，老道一脸沧桑，皱纹似都深了许多：“今日言尽于此。我能做的，只到这一步。”

    陈旭被这段“杀”字绕口令绕晕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又磕了三个响头，再次拜谢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