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灼天
繁体版

第14章 死守

    陈家庄西头,有一棵大槐树。

    树干很粗,两个大人手拉手才能勉强抱住。枝繁叶茂,远处望去就像一柄绿色的大伞。

    陈家庄的男女老少,多半会在盛夏时节到树下纳凉。

    这棵树据说是建国前就已种下。三百年的风风雨雨,它始终在这里,庇佑着这里世世代代的村民。

    这颗树也是通向郑屠户家的必经之处。

    村长陈永前正在树下纳凉。两三点钟,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树荫下却十分凉爽。

    在他旁边还有约莫七八个人。除了几个村干部以外,还有三四个平时较为热心肠的青年。

    事态紧急,陈永前只能召集这么多人。这个时节,大多数青壮劳力都在县里打工。

    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陈永前咽了咽口水,走出树荫,来到路中间。

    面包车从前面的拐角出现,由远及近,开到了离陈永前很近的地方才停下。

    太阳很毒,仿佛能把人晒化。

    罗烈下了车,脸上的疤在强烈日光的照射下就像一条毒蛇。

    “我就知道你跟我玩了猫腻。你不来找我,我完事以后也要去找你算算账的。”,罗烈从兜里掏出墨镜戴上。

    陈永前一开始就透露了自己村长的身份,可对方都当没听见一样,丝毫不放在眼里。他知道这伙人绝不好惹。

    面包车里的人陆续下了车,手里都拿着钢刀。黑色的刀刃在太阳的炙烤下仿佛散发着滚烫的热气一般。

    见状,树荫下的几人也走了过来,拿的是镰刀、斧头和锄头。

    “嗤”,罗烈看到对方手里的家伙,忍不住嗤笑一声。

    陈永前朝后摆了摆手。

    “这位..同志,你找的那两个人还是两个孩子,他们要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啊,需要赔偿的话,咱们都可以商量。我是村长,可以做主...”

    “哈哈哈,村长,村长...”,罗烈用笑声打断了陈永前的话,“你想用村长这个屁大点的身份来吓唬我吗?

    “好,你说你能做主,那就先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再考虑带不带他们走。”

    罗烈在咧着嘴笑,苹果肌的上移使他脸上的疤变得更加扭曲可怖。

    闻言,陈永前反倒冷静了许多。

    “你这种无理要求我是不可能答应的。作为先锋队员和村里的干部,我不仅代表我个人,还代表政府和国家!我的责任就保证村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把两个孩子带走!”

    罗烈的笑容渐冷。

    这时候,他本可以说自己是钱正豪的人,是钱董要把这两个人带走,用身份来压人。

    但是他不屑于这么干。

    “看来,今天必须把你们全剁了才能过去咯?”

    一个村干部忍不住了,激动地说道:“光天化日下抢人,还有王法吗?!”

    “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一会儿就到!”,另一个干部附和道。

    听到警察二字,罗烈又笑了。

    这些深处穷山沟子里,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民,根本就不知道如今的世道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给我上”,罗烈一声令下,身后的几个大汉拎着砍刀走上前去。

    冲突开始,情况既没有像陈永前预料的那样,也没有像罗烈预料的那样。

    人数占优,以暴力为职业的黑社会,并没有在人数更少,以种庄稼为职业的农民身上讨到多少便宜。

    原因有二。

    第一,前者目的是完成任务,好回去领赏金。赏金要有命才能花。

    而后者则抱着背水一战,拼死一搏的心态在战斗。

    第二,锄头比砍刀要长不少。一寸长一寸强,两个小伙子庄稼从小种到大,锄头挥得像自己的手臂一样六,这些快刀一时竟近不了他们的身。

    但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

    随着两个拿锄头的小伙子逐渐体力不支,几个村民在战斗经验和人数上的劣势逐渐显现。

    他们身上的口子越来越多,流的血也越来越多。

    对方虽然有不少人身上也见了红,但是并不影响战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其他人刀挥得反而更加凶狠。

    第一个倒下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村干部,他的年纪较大,体力最先耗尽。

    他的倒下如同碰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其他几人也开始一一支撑不住。

    陈永前已经满脸是血。在这个场合下,五十多岁的他实际上已经连自保都困难了,可他既没有退,也没有逃。

    “卧槽,这个老东西倒是条汉子啊。”,罗烈在一旁抽着烟,自始至终没有出手。

    “但是人最要命的就是愚蠢。做这种不自量力的蠢事,还得不到任何好处,这种蠢人就他妈活该被人踩在脚下,像一只蚂蚁一样碾死!”

    不知怎的,看着浴血的村长,罗烈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越来越焦躁。

    “行,算是让我高看你一眼,你的命就让老子来收。”,他掐掉烟,拿起刀向人群走去。

    据说人在死之前,都会有预感。

    陈永前现在好像有了这种预感。

    血水模糊了视线,把世界染成红色。

    红色,这让他想起二十岁时,刚刚进入村委会时的情景。

    当时的村长带着他们,对着国旗宣誓。

    红色的国旗。

    村长有很多种当法。比如可以过得滋滋润润,可以富得流油,可以称霸一方。

    陈永前选择了最苦的那种。

    在财富和权势中,他选择了对乡亲们的责任和无限的爱。

    他始终没有忘记誓词中的那句话:

    “为百姓奉献,给乡亲做主。”

    其实在刚才,陈永前有充分的时间报警。但他根本没有生出这个念头。

    经常外出交流见世面的他早就知道,世道已经变了,变成了他不认识的那样。

    警察早就不会站在他们这一边了。

    他一直都执拗地不愿相信,不愿相信理想已经逝去,正义和公平已经丧失。

    可今天,他不得不信了。

    呼吸逐渐困难,意识变得模糊,陈永前努力地看向人群,那两个拿锄头,打头阵,受伤也最重的小伙子,此时他们也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那是他的两个儿子。

    也是他此生最后的遗憾和愧疚。

    终于,陈永前看见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向他走来,手里拎着黑色的钢刀。

    他是来结果自己的,陈永前心中明确地知道这一点。

    接着他又看到,一个青年,身着白上衣,黑裤子的青年,手无寸铁地朝着二人之间飞奔过来,

    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接下了这能够让自己命丧黄泉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