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耀坤醒来了。叫醒他的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血腥味对于家里从事杀猪买卖的他来说应该并不陌生，但是这种味道却和杀猪的味道有所区别。

    然后他就听见一种呻吟声。

    郑耀坤听得出，这种呻吟不是无病呻吟，而是一种生机快要断绝时发出的死亡呻吟。这种声音他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回，当然是从猪的嘴里。

    但这次却是从人的嘴里。

    灯光依旧刺眼，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顺着味道和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然后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只见刚才负责打针的白衣护士们全都不见了。

    相隔七八个床位远的地方，仅剩下那两个身着青色防护服，带护目镜的“医生”，那两个惹人注目的箱子就放在一旁。

    而他们每个人的手中，各拿着一个肾脏。

    人的肾脏。

    肾脏的主人，郑耀坤能够认得出，是住在村西的刘刚。前不久他的父亲刚刚因为怪病离世，他做为家属被带到这里。

    这肾脏是刚刚从他的后腰中取出来的。也许是取得过程中，麻药药效结束。也就是说刘刚清醒的状态下被取走了双肾。

    现在，他的嘴里还在发出呻吟声，却越来越微弱，小到如蚊声一般。

    两个青衣人将箱子门打开，附近瞬间布满白色的冷气。然后他们将肾脏小心而熟练地放进箱内。

    郑耀坤的身体在发抖，胃在翻涌。他上一次这样还是在三四岁第一次看父亲杀猪的时候。

    “哒、哒、哒、”，黑暗中传来一阵皮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将几乎不可听闻的呻吟声完全吞没。

    皮鞋的主人是钱正雄。他走到两个青衣人身边，开口道：

    “辛苦二位了，今天的量不小。”

    青衣人客气的回应道：

    “不辛苦钱总，这是我们分内的工作。这个‘原材料’身体比较健康，可取材的部位比较多，包括角膜、心脏，所以时间长一些。

    剩下的，抛去核污染的‘废材’，也没剩下多少了。应该花不了太长时间。”

    听到他们把刘刚成为‘原材料’，郑耀坤双拳紧握，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听见“核污染”三个字，他心中又是一惊，脑海中瞬间清楚了很多事情。

    郑耀坤悄悄摸出了藏在绷带中的折刀，慢慢地一下下割了起来——全场只有他被绑上了手脚，因为只有他在注射前发现了那是麻醉剂而非疫苗。

    他一边不动声色的割着手上的绳索，一边听着那头的谈话。

    钱正雄的国字脸显露出了一丝贪婪之色，道：

    “这次收获不小，这项业务好久没做过这么大的手笔了。钱总应该会很满意。事后你们的好处是少不了的。”

    他口中的钱总，必定就是他的亲哥哥，钱正豪。

    “是是，还要拜托您多美言几句。”，青衣人回应道。

    “放心。对了”，钱正雄朝郑耀坤一家床位的方向努了努嘴，“那三口子要留着，小锋的失踪和他们有很大关系，一会完事要带到钱总那里。”

    他顿了顿，接着说到：“年轻的那个应该是质地极佳的‘原材料’，可惜用不了了，尸体一定会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听到这话，郑耀坤心中一凛。对方明显知道的比想象的要多得多。之所以没有再次出手，是因为陈旭的作为让他们投鼠忌器了。

    钱正雄接着开口：“现在还不知道对方是何路神仙，但今天这个配置，就是给他预备的。从陈家庄抓了这么多人，他过不过来救上一救？只要来了，就回不去！”

    他回头环视了一下背后四周，道：“这十几把M14步枪，是花大价钱搞来的。就是神仙来了，也得蜕层皮再走！哼，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的有人不怕枪子儿！就算是齐先生...”

    说到这，他好像触碰到了什么禁忌，立即住了口。

    郑耀坤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刀子依旧锋利，双手的绳索已经割开。

    灯光和注意力都在“原材料”那边，他只要不出太大动静，在这样比较昏暗的光线中，是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的。

    可是他却感到一阵绝望。

    如果面对冷兵器，他自认可以一战，最好的情况，甚至可以带着父母逃出生天。

    但是，十几把自动步枪，这是降维打击，郑耀坤找不到一丝一毫可以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存在。

    他缓缓侧头，看着还在昏睡的母亲，和父亲那已经干瘦的身躯和掉光头发的光头，眼眶渐渐湿润。

    十七载生养之恩，此生无法再报。

    他想起了妹妹郑佳静，她现在还安全吗？父母和哥哥全不在了，在这豺狼虎豹横行的世界里，谁还能保护她呢？

    还有一个人能。

    陈旭。

    这个像神仙一样奇迹般归来的，在这短短几天已经救了他们两次命的，他的好兄弟，陈旭。

    想到这里，郑耀坤胸中涌起了另一些情感：感激，崇敬，和一些自责。

    它们已经取代了之前深深的绝望。

    对于这个曾经对之有愧，又承了他天大的救命恩情的好兄弟，你郑耀坤欠他的还不够多吗？

    在这十死无生之际，你想到的仍然是要靠别人来解救自己和家人吗？

    这一次，就算是死，也绝不再害怕，绝不再袖手旁观！

    郑耀坤不再发抖了。他的动作变得沉稳，准确而又迅速。

    在下一个村民的悲惨遭遇结束前，他已经悄无声息地划断了全身的绳索。然后静静躺在床上，偏过头考察着整个形势。

    钱正雄已退了回去，和十几个持枪者伫立在黑暗的角落，位置在十点钟方向。

    两个青衣人位于八点钟方向，正背对着他，专注地解剖着村民的肚子。

    面对十几条枪，他毫无生还的可能。唯一的生机，就在这两个青衣人身旁的箱子上！

    箱子里的东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他们绝不会舍得损失掉。这就是他的“人质”！

    郑耀坤绷了绷腿上的肌肉，确定无碍，又再次目测“人质”的距离，他有信心在两秒之内到达那个位置。

    终于，在一个没有人在意的普通的时刻，突然爆发出病床倒地的撞击声。郑耀坤已经像一头黑豹一样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