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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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你把握不住,水很深

    刘綎望着西南方升起的烟尘,朝鲜兵已经很近,好在营垒基本建成,也不怕姜弘立闹出乱子。

    他长出口气,觉得小十三可堪大用,以后要好好培养。斥退夜不收,他筹划着对付姜弘立这群白眼狼。

    想了一会儿,觉得事情有点棘手,便转身唤来家丁头子裴大虎,让他召集义子来大帐议事。

    刘招孙早有准备,第一个赶来,他建议义父和康监军先聊聊。

    诛杀藩属统帅这事儿,往重了说就是矫诏。

    这是可以被凌迟处死的大罪,若没有后手,没有几个过命交情的文官帮着擦屁股,不用皇帝开口,言官御史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哦,后来有个叫袁嘟嘟的就栽在这事儿上。

    镇江游击乔一琦和姜弘立关系颇为融洽,两人好像拜了把子,这事儿绝不能让他掺和,还得康应乾来做才行。

    刘招孙建议他爹去找把宝剑,冒充尚方宝剑,来个先斩后奏。

    就像袁崇焕对付毛文龙那样。

    话说毛大帅圆嘟嘟现在在哪里?

    刘总兵呵呵一笑,尚方宝剑不必去找,康应乾那里便有一把。

    “真的?那义父可以借来用用。”

    刘綎有些尴尬,因为那把尚方宝剑是监军用来监斩自己的。

    “哈哈哈,既然杀的了大明总兵,如何杀不了一个朝鲜都元帅!”

    刘綎哑然失笑,觉得义子说的有理,吩咐家丁头子:

    “裴大虎,挑三十个精锐家丁,带好兵刃,埋伏大帐外面,老夫今日要做一回项羽!”

    裴大虎跟随刘綎多年,行事老练,立即领命而去。

    刘綎望向帐中悬挂的一块狼皮,那是几年前在宣大猎获的。这只头狼,伤了营中好几个军士性命。

    当年在平壤与倭寇血战,刘綎和兄弟被困在荒村,朝鲜人连口水都不给他们喝。

    “狗崽子,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刘招孙沉默不语,他对朝鲜人不作评价,只是望着远处营垒,若有所思。

    在原本历史位面上,萨尔浒之战中,金应河是为数不多坚持战斗到底的朝鲜将领。

    金应河是朝鲜左营将领,隶属副元帅金景瑞军。

    金应河是萨尔浒之战中带领士兵力战到死的朝鲜将领。

    此人身长八尺有余,臂力过人,射世绝伦。

    在东路军最后的战斗中,金应河以死为决心,投入到战事,率领三千朝鲜弓手,奋战到底。

    最后时刻,金应河独倚大树,用三张大弓轮番射击,射杀后金军无数,以至巴牙剌都不敢上前。

    金应河因依靠柳树杀敌而死,世称“依柳将军”。

    “义父,孩儿听说,这朝鲜众将中也有忠义之辈,比如副将金应河。等杀了姜弘立,可让那人作统帅,有咱们做靠山,想来那个光海君也不敢秋后算账!”

    “好,小十三想的周全,待会儿便由你出头促成此事!”

    刘綎父子秘密筹划之时,光海君的男人——都元帅姜弘立正在部将簇拥下,朝沙尖子大营而来。

    这位文官出身的朝鲜议政府左参赞,并没有骑马,而是乘坐轿子行军,八名强壮士兵吃力抬着轿子,踏雪前行。

    大轿之中,却是暖意如春,炉中龙涎香燃烧正旺,散发着迷人气息。案几上摆着茶点果蔬,还有些汉城特产的泡菜。一个年轻貌美的朝鲜舞姬,正半跪着给姜都帅捶腿。

    美姬挽着个单刀半翻髻,身穿小袖腰襦,外罩绣花半臂,颇有几分英姿飒爽。

    姜弘立手捧张载的文集,随着轿子摇晃,摇头晃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美姬给姜弘立喂了块烤肉,喃喃自语。

    “真是好书,可惜奴家读不懂。奴家只爱读话本小说。”

    “大王如此信任老爷,将援辽大事交给老爷做,老爷这次可要多杀建奴,为朝鲜死难百姓报仇!为奴家父母报仇!”

    姜弘立丢下书卷,一把将那美姬搂在怀里:

    “老爷不止想着杀贼,还想着升官发财死老婆哈哈哈,等回汉城必然高升,到时改个号,纳个小!把你娶了!”

    美姬一脸正色,将姜弘立推开:

    “眼下奴贼未灭,天兵(1)还等着朝鲜援军,老爷不得懈怠。”

    姜弘立心头火起,又来拉扯妖姬裙袄,被美姬推开。

    “老爷请自重,在汉城时说过不碰奴家的。杜松马林老爷都去赫图阿拉了,这东路军最弱,也不知能否打得过建奴?”

    妖姬认真思索的姿态,更引得姜弘立心头火起。

    “美人多虑了,一切皆在老爷掌握之中。你太年轻,不能把握,这大明辽东水很深,经略御史不合,南兵北兵如水火,奴贼不是一下子就能灭的,你在汉城看得那些邸报,不能全信,都说你是汉城第一美人,来,美人儿,让老爷来探探·····”

    轿帘忽然被从外面掀开,亲兵头子大声喊叫,探头探脑朝轿子里乱看。

    “老爷!乔监军让你过去,说是快到天兵大营了!”

    “滚!滚!滚!”

    姜弘立好事被人打断,顿时火冒三丈。斥退亲兵,骂骂咧咧钻出轿子,临走不忘在美姬腿上摸上一把。

    他口中的乔监军便是大明镇江游击乔一琦。

    这次萨尔浒之战,作为东路军监军,乔一琦率五百明军随朝鲜军同行。

    大概是因为文人惺惺相惜,短短几天,这位进士出身的监军便和朝鲜文官姜弘立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

    乔一琦此人是个人来疯,重度话痨属性。

    几天下来,便把东路军兵力部署、火器装备、粮草供应全都告诉了朝鲜朋友。

    可惜这位朝鲜朋友貌似对援助天朝并不怎么上心。

    姜弘立从昌郡出发前便拖拖拉拉,以各种理由阻挡行军。

    一会儿说粮草不足,一会儿说士兵棉衣单薄,好不容易终于出发,大军一天才走十里地。

    若不是杨镐派塘马频频催促,估计等到刘綎父子凉凉,姜老爷还在路上快活。

    家丁头子搀扶姜弘立站在道旁,姜老爷打了个喷嚏,低头看时,才发现轿外还在下雪。

    他抬头恨恨望向西边,低声骂道:

    “狗皇帝,下雪还要打仗!”

    距离姜弘立不远,黑压压的朝鲜军队在雪地里艰难跋涉。

    行军的朝鲜兵仿佛是地狱小鬼,个个瘦骨嶙峋,面有菜色,走在雪地里摇摇晃晃。

    他们中很多人只穿了件麻衣,破破烂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些老弱倒下后便不再站起。

    这些从朝鲜各道、府征召来的士兵,很多人在一个月前还是农夫,从没碰过兵器,只是被朝鲜国王应付差事,拉到辽东来充数。

    大明发给这些朝鲜兵的粮饷、胖袄,都被眼前这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姜老爷贪了去。

    然后高价走私回朝鲜,一番进口兼内销的骚操作后,几万两银子就进了姜老爷等人的腰包。

    “这么冷,军士冻伤怎么办?赶紧向天兵再讨要些碳火!乔监军呢?”

    “回老爷,乔大人在前面两里等老爷,说是到天兵大营了!刘总兵还在那边等咱们,”

    姜弘立听家丁说完,脸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

    “哼!架子还不小,不过才一个小小的五品监军,真是岂有此理!”

    主要是这位明国游击,早不叫晚不叫,刚才无端坏了他的好事。

    “让他先等着,我军粮草不足,比不上天兵,走的自然慢些,老爷我脚力不足,走的慢。”

    家丁头子一脸疑惑:

    “老爷,您是坐轿子,不走路。”

    姜弘立怒不可遏,抡起折扇狠狠打在家丁头上:

    “蠢货,是比喻!比喻!”

    从昌郡出发时,朝鲜军粮草匮乏,朝鲜国王光海君和他的宠臣姜大帅,对底下士兵的吃饭问题都不怎么关心。

    来自朝鲜各道的士兵们,莫名其妙卷入了这场对后金的作战,他们每天忍饥挨饿,若不是明军前军埋下粮食,给他们接应,这些人早就冻死饿死了。

    大明文贵武贱,作为藩属,朝鲜亦是如此,朝鲜文官对武将蔑视,比之大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壬辰倭乱后,姜弘立曾短暂任过朝天使(2)一职。

    明国的腐败打破了这个朝鲜文官对天国的向往。

    朝天使们经过山海关时,辽镇将官拼命搜刮,连使者携带的朝鲜纸(3)也不放过。

    更不要说每次进京,给京师会馆、各个衙门乃至太监们的打点,都是极大的开销。

    “金将军,这次你可曾准备朝鲜纸赠给刘总兵?”

    姜弘立目光扫向平安道节度使金景瑞。

    金景瑞是姜弘立心腹,不久前,他还派金景瑞私下与后金代善议和。

    “老爷,咱们现在粮饷都没有,哪里有钱给明国人买纸!”

    金景瑞啐了口浓痰,冷冷笑道。

    明国官吏索要朝鲜纸的段子在平壤传播很广。

    后来,被朝鲜人用来嘲讽天国官吏贪婪无度,敲诈勒索起来,比蛮夷还要蛮夷。

    几名将领发出哄笑声,各人用朝鲜语咒骂明军,像是在骂杀父仇人。

    旁边一人却是沉默不语,他没有参与到这场对大明的讨伐,背对众人,冷冷望向远方。

    高大魁梧的身影在一群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金景瑞眉毛上扬,朝旁边虞候使了个眼色,虞候心领神会,对那武将道:

    “金应河,你瞅啥?奴贼可不在东边。”

    “东边是王都,将在外,思念君上而已!”

    “你还会思念王都?”

    虞候听了这话,眉目狰狞:

    “在汉城时,大家就让你缓慢进军,伺机而动,不得独挡奴贼。这一路走来,你这狗东西频频催促都元帅!还和明人勾勾搭搭,你他妈心里还有君上?”

    金应河缓缓抬头,不怒自威。

    “壬辰倭乱,天兵助朝鲜复国。”

    “某当时只是三岁孩童,父母被倭寇杀害,幸得明军救助,才得性命,明军对朝鲜有再造之恩,对我亦有救命之恩,”

    他说到这里,忽然抽出腰中重刀,指着虞候怒骂:

    “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思报恩,为一己私利,倒卖粮草,与奴贼贸易。眼下大明皇帝发兵征缴奴贼,尔等畏畏缩缩,还要和奴贼议和!这般丧尽天良,君上可知?!大明皇帝可知?!”

    虞候被这气势震慑住,手指金应河,喉咙里咕咕作响,半天说不出话来。

    金景瑞神色不变,旁边将领将都手按在刀鞘,姜弘立站在远处一言不发。

    金应河的亲兵也纷纷拔刀,将他护在中心。

    一名亲兵纵马疾驰,招呼金应河家丁赶来增援。

    正在行军的士兵们被这阵势吓住,都远远躲开。

    背后传来个沙哑声音,回头看时,正是统帅姜弘立。

    “金副将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君上常对老夫说,金应河是个良将,可是以辅佐世子的人才。要我留意,罢了罢了,天兵大营就在前方,你们都把兵刃放下,莫非想在天兵面前内讧不成!我朝鲜国颜面何存?!”

    金应河将刀砸在地上,翻身上马,率亲兵奔驰而去,留下一众将领面面相觑。

    见金应河远去,姜弘立回头望向金景瑞,怒道:

    “议和之事,如何让他知道了!这狗东西冥顽不灵,上次咱们卖军粮的事,他也知道了?”

    金景瑞刚要解释,前面塘马来报,刘总兵派人来接众将入营,说要给大家接风洗尘。

    姜弘立眼珠转动。

    明军在沙尖子驻扎,构筑营垒,看样子是想在这里长期驻守。

    这和自己前几日所得情报有些出入。

    “刘总兵为何不走了?按约定,明日便将到赫图阿拉了。”

    刘綎从宽甸出发前,东路军的行军路线,姜弘立便已获悉。

    以他对刘綎了的解,这位莽夫刘大刀此刻应该狂飙突进,走在进攻赫图阿拉的路上,或者已陷入后金军围攻。

    “或许是刘綎胆怯了,这些明国狗官,都是酒囊饭袋!”

    姜弘立这样安慰自己,大声喝令众将:

    “去总兵大营痛饮一番,大军合击,明日奴贼必败,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哈!”

    (1)天兵:朝鲜对明军的尊称

    (2)朝天使:朝鲜每年进贡朝拜京师的使者,

    (三)朝鲜纸,朝鲜本地特产,可与宣纸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