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之际，宫本武藏手指扣动扳机，左手握持的手铳迸射出斜斜的尾焰，如一片凋落的樱花。

    西国武士的生命就此终结，双刀劈砍外加手铳袭击的决胜秘诀就此失传。

    小弟卢渐行连忙上前扶住沈炼，他还没站稳，便被对面射来的铅弹击中脖颈，顿时血花飞溅，洒满沈炼全身。

    朱印船上潜伏的倭国火铳手纷纷举铳，铅弹如雨点般落在福船甲板上，沈炼周围几名水手纷纷中弹到底。

    “走！”

    吴霄丢下弓箭，举起圆盾，翻身滚到沈炼旁边，拎起神色呆滞的兄弟，头也不回朝船舱逃去。

    沈炼被拖着一路往前走，周围福船水手纷纷用鸟铳朝倭寇射击。四周响起噼里啪啦的火铳射击声，甲板上腾起浓重的白雾，很快响起惨不忍闻的嚎叫，中弹水手在地上翻滚着，他们被铅弹打断肢体，很难存活。

    “走啊！这么多人死了，你还要归隐江湖吗？！”

    吴霄对着那人怒吼。

    他们的圆盾被流弹击中，一颗铅弹擦着吴霄脸颊飞过，三原侠客俊朗的脸上，顿时划出道血淋淋的口子。

    “我要杀光他们！杀！”

    沈炼被这颗流弹惊醒，一把推开吴霄，抡起那把血迹斑斑的雁翎刀，作势就要回去报仇。

    “命都没了，报什么仇！”

    吴霄怒吼一声，望向沈炼肋下伤口，鱼鳞甲已被血水浸透，暗红色的血水顺着崩开的伤口汩汩流出。

    沈炼像发疯的猛兽，迎着纷飞的铅弹，拖刀朝朱印船冲去。

    “你娘刚被炮子打中，你快下去，见她最后一面。”

    吴霄说罢，上前不由分说扯着沈炼，朝楼梯走去。

    沈炼听到说老娘快要死了，只觉眼前一黑，仿佛所有力气都耗尽一般，任由吴霄拖着他走下船舱。

    福船水手已经埋伏在船舱挡板后面，韩东家见吴霄过来，抬头望向沈炼，神情显得很复杂。

    最后不到十名水手，各人拿着腰刀短斧，静静等着倭寇杀过来，准备和倭寇进行最后一战。

    吴霄扶着沈炼继续往前走，刚走了几步，便遇见拎着刀从船舱走出来的裴大虎。

    “死了三个，伤了两个，马也让炮子打死了，看到杨经略没有？”

    裴大虎头也不抬，一口气说完，这才看见吴霄旁边的沈炼。

    吴霄冷冷道：“没有，杨经略自有魏昭他们护着，咱们不管。”

    裴大虎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拍了拍沈炼肩膀，想了一会儿，神色黯然，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他回头对吴霄道：

    “倭寇人太多，火器精良，还有大弓，咱们的鸳鸯阵挡不住。”

    吴霄脸上青筋暴涨，丝毫不见对死亡的恐惧。

    裴大虎神情豪迈道：

    “和他们拼了，吴霄，安顿完沈兄弟，就带兄弟们上甲板！开原的兵，有进无退，要死，咱们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吴霄对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扶着沈炼继续往舱底走。

    血水顺着两人的铠甲滴落在地板上，淅淅沥沥。

    舱底光线昏暗，刚才朱印船几轮炮击，把舱壁上的灯笼全部打翻，四周黑黢黢的，只有几道阳光顺着打开的窟窿照进来。

    尘埃在光线中乱舞。

    借着碗口大小的光线，周围惨状尽收眼底。

    地板上一片狼藉，被铁弹击中的战马身体僵硬，早已死去，远处还能听到伤兵呻吟。

    “在那边，快走！”

    吴霄捂住口鼻，努力不让浓重的血腥味扰乱他的心智。

    杨镐离开天津卫时，还给他女婿准备了一批战马，现在这些马匹或死或伤，不知能存活几匹。

    吴霄头皮一阵发麻，没想到倭国朱印船火炮威力这么大，他扶着沈炼，急急忙忙往前走，忽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看时，一块破碎的马掌出现在眼前，他用刀鞘将那被打断的马蹄拨开。

    这时，角落里传来低沉的呻吟。

    两人连忙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可以看见角落里躺着一堆尸体，都是刚才在接舷血战时战死的水手和家丁。

    一堆死人后面，几个受伤的水手和番子半坐在角落里不住呻吟着。

    沈炼面无表情的从伤兵身边走过，吴霄从钲带取下一个装满酒的椰瓢，扔给受伤家丁，示意他们喝酒止痛。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

    终于左光斗的疯女儿，她脸上被血污浸染，看不清人脸。她旁边还躺着一个老人，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

    吴霄扶着沈炼来到尸体近前，叹了口气，捡起一把苗刀，转身朝楼梯方向去了。

    沈炼挣扎着爬到女人身边的那具尸体面前。

    半晌过后，一声凄厉的嚎叫响彻舱底。

    “娘！”

    几个冒失的倭国浪人紧跟着冲进舱底，刚走下楼梯就被埋伏在两边的裴大虎等人砍杀。

    一名倭国水手抱着灰瓶，狂叫着向前冲去，作势就要将灰瓶扔到舱底。

    他刚跑几步，便听甲板二楼一声爆响，倭国水手应声倒地，前胸被打出个拇指大小的血窟窿。

    众人循声望向二楼，白雾散去，须发花白的杨镐从家丁魏昭手中接过另一杆装填完毕的鸟铳，猛地扣动扳机。

    细川氏的家老大声对裴大虎等人喊道：

    “尔等何人？报上名来，竟敢杀害日本国第一武士，是与我细川氏为敌！”

    裴大虎沉声道：

    “老子是平辽侯麾下中军卫队队长，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抢开原的船！”

    家老招呼一名朝鲜通事（翻译）上前，和通事低声耳语几句，再抬头时，已是满眼怒火。

    “真是冤家路窄，主公在朝鲜的生意，都是你们侵吞的，凶残狡猾的明国人！”

    周围一群倭国浪人怪叫着要给宫本武藏报仇，家老将众人拦住，沉声道：

    “不必浪费性命，回到朱印船上，用火炮击沉他们的福船！让他们落在海里喂鱼！”

    武士浪人们纷纷跳回到朱印船上，卢渐行、赵远之两个小弟拔刀便要冲出去追杀，被吴霄一把拉住。

    “倭人在甲板上埋伏有火铳手，不要出去！”

    卢渐行回头看沈炼一眼，沈炼双眼血红，口中兀自喃喃自语。

    他恨恨将绣春刀仍在地上，捡起地上一杆鸟铳，对倭人撤退的背影开了一枪。

    众人蜷缩在舱底都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