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平静，一艘小船缓缓行驶着，倒映其中的月色荡起水波涟漪。

    船内，陆衍亮起了烛光，一手捧着书，一手则将刚沏好的茶，倒入桌上的杯中。

    他倒了两杯，一杯在自己面前...另一杯则推在桌子的那一面。

    “现在，我们来聊聊吧。”

    他看着手里的书，这般说道。

    空气陷入了安静，船外的春分晚风亦是没能吹进。过了几息，陆衍左眼不自觉地发出赤玄之色的瞳芒，神秘男子做出了回应。

    虚魂之影从陆衍后背站起，然后漂浮到他的对面；坐下的时候，虚影慢慢由虚凝实，目光看向陆衍的眼瞳幽深至暗，却有些不可思议！

    神秘男子这几天，从帮助陆衍反杀空魔子开始，一直是清醒着的。他感受着陆衍这几天内心的变化，由不可置信转变成痛苦，再转变至有点癫狂，最后帮林长林，八娘紫月立碑时的感伤，到现在已经完全归于平静......他看不透眼前这个年仅不足十八的少年。

    但他也觉得有些合理；并不是对他情绪转变的认可，而是对陆衍这个人......正当他心里还在对陆衍进行解析的时候，陆衍却再度开口。

    “...你...是后山洞窟里头坐着的那个石人像？”

    神秘男子闻言，看了一下自己粗壮的手臂，再摸了摸脸庞道：“非也，我只是暂时借用了他的遗物而已。”

    “那你是谁......”

    “...我只是，一缕苟延残喘的残魂罢了。”

    陆衍听了他的回答，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船板上，眉头挑起，双手环抱胸前，直勾勾地看着他。

    但旋即他又别开目光，看向一旁。眼中流露着无法掩饰的失落，他叹了一口气：“原来，我还以为我们一定是一伙儿的...”

    男子闻言，看向这个应该算小他十岁的弟弟，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我们当然是一伙儿的...倒不如说，只有我们一定是一伙儿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面部表情已然缓和不少的少年。“不过，至于我是谁，我现在还不能与你说明。除此之外的问题，你都可以提，我都会告诉你。”

    告诉我？

    陆衍听了这个回答，其实心里已经是非常有数了；而且，眼前这个男人分明说的是告诉，而不是回答。想来其生前的身份必然十分不简单，他现在选择了暂时隐瞒，该是有他的考虑在的。

    “那...”他顿了顿，“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我身上的？”

    “大约在四年前。”

    少年问，男子答；他当下其实无心思考少年问题背后的含义，想着等少年的问题赶紧问完，自己就应该指引他下一步的走向，毕竟对他而言，寻回遗失之物事不宜迟......那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也是他当初留下的，唯一的希望。

    “四年前？！”

    陆衍有些惊讶，瞳孔一瞬瞪大；他便是从那时候开始，修为玄道境界止步不前......

    看着少年变换的表情，说道：“没错，你们宗门多年都无法解决你身上的问题，其实皆是因为，本...我的残魂从那时就存在你的身上，依靠着你的玄力来进行苏醒。可惜，却也只能勉强钓着不消散。”

    “若是...我的修为能够到达运玄巅峰......甚至瀚魂境！那这场悲剧能不能改变！”陆衍心里又有些抓狂，极端的本性也开始露得更深。“若没有眼前这个人，我的人生......”

    忽然，他停止了思考；停止顺着往下进入更深的思考。

    转念一想。“失去的无法重来，他也救了我。对，他救了我...”他陷入有些理不清，走不出的思绪迷宫。

    片刻，他缓缓闭上了眼。至此已发生之事，即便是当下的他，也无能为力。

    男子倒不急着开口，也不再看着他；而是拿过陆衍的行囊，取出其中的乾坤袋，开始研究起来。

    陆衍转头看向船外的夜色，“真美啊...”心中感叹着，也从腰间他自己带的乾坤袋中，取出一支香，一个泥碗。烛光点燃细香，插入碗底......两人开始不约而同地停止任何。交流安安静静，自顾自地摆弄起自己的东西。

    此刻倒也不差。

    ......

    良久，陆衍从书中回过神，取出一根竹筒；竹筒握在手中，分量沉甸。

    他拧开竹筒上方的盖子。顿时，酒香四溢，伴随着竹子的清气，沁人心脾。

    “来点不？”陆衍一边给自己倒了一碗，一边询问男子；他真的很喜欢这种可以令他沉醉的东西，香，书，酒，琴...不管以后的生活会变的如何，他相信他对这些的喜好一定不会发生改变。

    “噢？”男子向他侧目，当陆衍打开竹盖的时候就已经闻到那股特殊的香味了，“倒是些稀罕物~”说着少年已经给他倒了一碗。酒香顺着两人咽喉入体，清冽的芬芳充斥着鼻腔，渗入脑中。身体被凉风拂过的微寒已然被驱散，只余舒适地温热传遍全身。

    “阁下既然不能透露姓名，以后我该怎么称呼？”

    “叫我夜君就好，我也不过而立之年，咱之间无需过于多礼。”

    陆衍点了点头，夜君也是放下酒碗，开口道：“你可知，我为何会选到你？”

    陆衍闻言，也是慢慢放下了酒碗，思虑片刻后：“因为...命格？“夜君对他正确的回答毫不惊讶；他存在陆衍神魂之中度过四载有余，对其的聪慧敏智早有所了解。他拿定主意，一改询问之态，而是开始进入最关键的地方。

    “你的天命，聪慧...最重要的是气运，决定了你的未来，一定可在百年之内，成就君临之境！”

    他直接把话放了出来；他的残魂遗落之时，便会自行为他寻得气运最盛之人。

    而落在那座岛上，虽然身负气运之人不在少数，但择最盛之人无疑便是陆衍。

    “竟是如此...”陆衍低头，陷入了短暂的沉吟。

    ......

    但此刻，陆衍只是有些讶异的神情落在夜君眼中，令得他有些目光低沉。

    没错，眼前这个人，这个名叫陆衍的少年，决不是会如此顺其自然，顺应天命之人。甚至，当初他找到陆衍的时候，也因为自身早就是已死之人的残魂，他自己的气运如同他的玄力，一片漆黑，看不到一丝未来能再达君临的重燃的希望。

    当他的气运彻底与少年连接在一起；而少年的气运也随之发生了转变。

    从透白强盛的耀眼，变成了黑，白，灰三色相交。互相交游却从不相合，生气，死气，还有那股最重要的，连他也无法分辨其中所蕴含的真意，仿佛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灰色气运’......

    这是已经产生的变数，不管是对他的计划，还是对少年本身，甚至可能对少年如今的这副模样，心性进行了干涉。

    在夜君的认知中，大多数人气运只会呈现一色；而命负双色气运，命途则注定会变的多舛，复杂；三色气运，简直闻所未闻。而他身上的三色，气运运转的分外活跃，在能够观运之人的眼中，宛如实质一般，抽象至极！

    夜君苦思不得其果，继续说道：“而我如今附于你身，不仅能助你修玄一道更盛！无需百年，三十年内...也就是天命半百之前，便可位临君临巅峰至境，我也可以有朝一日，重返生前之境。”

    如此惊世骇俗的疯言，出自这么一帆漫目孤舟之内。若是让第三人听见，怕是嘲笑之声都能响彻山川，掀起海浪了。

    但偏偏，这里的两位，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夜君看着陆衍的神情，听完他的话，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心中亦是有些微微的紧张情绪。对他而言，接下来陆衍的回答，才是最为重要和关键。因为他已经算半摊牌了，对着这个，经常会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的少年。

    同样的，他心里还是十分地欣赏陆衍；毕竟他的聪慧，男子也是完完全全地感同身受的，所以他的反应，绝对不是在故作冷静......他，一定把刚刚所有自己所说的话，了解的很透彻了。

    终于，陆衍还是开口了，不过所说的话，依然在夜君的期望之外。

    陆衍从包袱中拿出了那本《檞梦》，正是他出岛前，刻意去了一趟藏经阁中取走的几本书籍之一。他把书放在桌上，随意地翻开其中一页，问道：“夜哥，可对梦有所了解？或者说...我的梦境，你也能一同看见？”

    “......梦境方面，我也知之甚少，也不曾观摩过你的梦境。”夜君如实回答，“但是，若你能修至‘瀚魂境’，说不定，我能感受得更清晰。”

    “哦？”陆衍有些讶异，他想问夜君生前是不是副修魂道一道的玄者，却又想到，他对说出自己的名字都有所顾虑，便也觉得自己这么一问，有些许唐突了...不过至少，他倒是说了到瀚魂境，便有解梦的可能。

    如此，他自己这边也是需要参阅更多的书籍，这倒是顺手之举。

    “那夜哥。“

    “你说。”

    “我之前，与一位道士有所交流，他是特别的‘算道玄者’。他对我的命格，解释为‘特殊’......在你眼中，我的天命和气运又是表现呈一种什么模样？”

    夜君沉默。半响，又开口道。

    “陆衍，你对...自身的玄道...或者是人生，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谈及此处，陆衍也是嘴角浮现一抹微笑；他心中已然有些清明，也知道对方此言，所表达的顾虑之一。

    他别过目光，走到船头；抬眼看向了遥远星空之上的圆月。月光映在他的俊颜之上，却透露着一股冷峻。

    “我活到现在，如无根浮萍；这天下之大，我都想走上一遭。至此将来去往何方，留恋何地，皆顺自心意。”他回头，看着屋内走出的夜君。“所以，修为虽然是不可或缺的。但追求那方的至高之人的‘饥渴’，至少现在的我，是没有的。”

    “......”夜君没有说话，却有些理解他气运之中的黑气，为何呈凝实之形了。

    “但是！”陆衍话锋一转，身上的气运陡然混乱流转，黑白之气被那股‘灰气’瞬间压制！

    灰气将黑白两气包裹，使其不能动荡半分；惊异的情绪在夜君心中升起，陆衍说出了予他明日希望之言。

    “阻我前行之人，我必切断他们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