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科举耽误了一些时日，所以试航舰队回到廉州时已经是七月了。

    官兵们在州府好好歇息了几天，之后总督便设宴犒赏将士，抚恤牺牲的军勇。同时还要妥善处理那些被俘的海盗，做到物尽其用。

    自会试圆满结束之后，洋务衙门的毕业会典也顺利完成。乔银等生员也正式成为洋务官员。

    七月中旬，舰队离开廉州，向泯南而回。

    这次回行就不是远航了，而是近海。海员每日停泊都能上岸，因此航行轻松又惬意。

    如此返航两天后，郎先生带着祁云伟来到了银环号。

    “参见大人！”

    乔银带着银环号上的大小官长，一同迎接。祁云伟也微笑着点头，之后视察了一下大舰的情况。

    从底舱，到甲板，从楼船，再到艏艉。最后，祁云伟得出了一个中肯的结论。

    “这银环号，环境不错！比方皓的船要强。”

    回行的前两天，祁云伟就是在乘风号上渡过的。可以想象出那是什么感受。

    郎先生陪在一边，忍不住好笑。现在望一眼乘风号，还能看见炮管上晒着衣服裤子。

    当然，乔银还是得谦虚一下：“大人过誉了。”

    视察结束后，乔银又陪祁云伟吃过中饭，这才将他请进了自己的舰长舱内。

    一同进来的，自然还有郎先生。

    坐定之后，乔银也不再废话，说道：“大人，郎先生已经对您说过了吧？”

    祁云伟微微点头：“其实这么多年，我也找过不少方士郎中，只是收效甚微！所以小乔你也别有什么压力，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别没什么。”

    “是。”

    乔银感觉，祁云伟真是个不错的前辈。公事赏罚分明，私下也不摆架子。哪怕是给他自己治伤，也不想因为私情影响到公事。

    因此，乔银终于将最后的那点顾虑完全抛开。一枚闪亮的珠子从眉心中遁出来。

    祁云伟眼神微微一动，他自然认得，这正是幻灵佛珠。

    不过如今的幻灵佛珠，已经被乔银炼化。刻在其中的纯阳烙印，使它不再那样冰冷阴森，而是黝黑中透出一层金芒，呈现出一种浩然正气。

    乔银操控着幻灵佛珠，就要遁入祁云伟的眉心。

    但意外发生了：他发现幻灵佛珠接触到祁云伟的肉身时，竟然无法附入？

    “居然会这样！这幻灵佛珠能进入我自己的肉身，却无法遁入别人的肉身？如果是这样，那给祁大人治伤的难度可能就相当大了。”

    眼见最直接的办法行不通，乔银只好用老办法了。

    收了幻灵佛珠，他重新遁出了三股神魂，然后施展灵魂涡漩洗炼出纯阳之力。

    一股念头化阳之后，这才遁入到祁云伟的眉心。

    这是乔银第二次用神魂遁入别人的肉身了，之前一次还是帮皇帝修武时做的。

    不过他给皇帝练武，只是单纯的控制肢体动作，并没有接触到意念，和这次大有不同。

    而祁云伟武功高强，思维意念自然也极其强大，丝毫不弱于鬼仙。

    其意念简直就像浓郁的沼泽。

    乔银的神魂在其中游走都困难，这还是对方放开身心的前提下。

    若是正常状态，鬼仙对面祁云伟的肉身，根本就像石头一样无法侵入，更别说附体了。

    很快，乔银这缕神魂上的纯阳之性就淡去了。于是第一缕神魂赶紧飞了出来，接替它继续往前探索。

    逐渐的。

    乔银开始慢慢看见周围，好像浓郁沼泽般的世界里，有一些若隐若现的气泡。

    就好像一个人走进一间极暗的屋子，慢慢适应之后，开始看清屋内的东西了！

    这些气泡一样的光影，就是祁云伟的念头。有的念头出现时间很短，从诞生到破灭只有数息时间；有的念头一直存在，似乎已经非常久远。

    乔银的神魂，也持续洗炼，探索。后魂止而前魂又至，对现在的他来说已是轻车熟路。

    终于，在无数的念头中，隐约找到了一枚硕大的，黄金色的，无比坚韧的念头。

    “这个，应该就是祁大人的武道意念！”

    乔银小心的靠进了这个念头，一时也有些纳罕。因为这个意念给他的感觉，哪怕不及大将军王那样气冲云霄，也绝对是一个级数的存在。

    武圣！

    郎大先生没有吹牛，祁云伟的确是武圣。

    但他为什么会陨落呢？

    就在乔银准备靠近这个意念寻找答案之时，这枚金色意念周围突然涌起了一阵灰暗！

    “这是……”

    一瞬间，这股灰暗就骤然扩大！不光把这枚金色意念淹没，而且将乔银的念头也吞了进去。

    乔银很快，又堕入到了幻境之中！

    “六道轮回？不错，这是六道轮回的幻境！难怪祁大人的武道意念会被压制！”

    乔银的意识，很快又无穷的冰山火海淹没！地狱，饿鬼，修罗，野兽，充满了他的思维；又是如同上万次的尸解记忆，开始冲击乔银的灵魂。

    而且和幻空和尚的斗法不同，这里是祁云伟的意念深处，浓郁如沼泽，根本无从反抗。

    “悲母菩萨，大悲还魂！”

    好在乔银的这股神魂化为了悲母菩萨，护住本性。

    之后在万千次的记忆轮回中，逐步寻找祁云伟受伤的根源。就像乔银当初看见自己的母亲一样。

    不过这一回，他看见的是一位少年……

    ……

    祁云伟出身于一个普通渔民人家。

    父亲因搭救一位海员去世。于是祁云伟得以受到关照，从小进入学堂习武读书，且天资非凡。

    中进士那年，他才十九岁，前途无量。

    不过会试当天，北朝大戎帝国派使臣来访，随行的莨露郡主一眼就看中了新科进士祁云伟，想和他结婚。

    而祁云伟身为天朝进士，自然有自己的骄傲，于是婉拒了大戎郡主。

    结果他的行为，险些造成两国邦交恶化。

    朝庭一怒之下，将祁云伟放逐到了偏远的廉州。堂堂翰林编修，成了一个小小的押司。

    当时，荣任刑部侍郎的侯浪平就曾笑曰：“这不过是权势的一次小小任性罢了。”

    不过祁云伟并未因此沮丧。

    当时的廉州只是一个贫穷的渔村。他全力辅佐知县，发展民生经济，在当地政绩颇丰。

    不久后，安南侵犯大肃疆界，兵犯孤英岭。叫嚣“打过阵南关吃早饭，打到廉州过春节”。

    祁云伟身为押司，组织民勇奋起抵抗。直到大将军王援兵到来，也未丢失一寸国土。

    但就是民生，军事都如此卓著的祁云伟，依然未得到朝庭升迁，眼看这辈子就要老死在这里了。

    恰逢莨露郡主的额驸去世，她重派使节来到大戎，再次询问祁云伟的下落。

    此时，祁云伟已在廉州熬了整整八年。

    廉州已经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成了一个繁华的小县。祁云伟曾经的同僚们，也因为政绩一个个升迁，调任，有了更广阔的平台，为国请命，为民办事。

    生活和官场的琐事，早已磨平了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

    祁云伟大婚了。

    大戎莨露郡主终于如愿下嫁给了心怡的大肃进士，也给祁云伟带来了丰厚的政治资源。

    婚后第二年，祁云伟就如愿调任到泯南。之后又逢皇帝整顿洋务，他也凭借自身的优秀才能，一路平步轻云，直到坐上大肃海军的第一把交椅。

    但祁云伟心中，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疙瘩。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放下过去，直到某天在海上与安南再次发生冲突，对方居然用幻术重伤了他的意拳……

    ……

    “原来如此！原本凭祁大人的武圣拳意，普通幻术想伤他不太可能。不过是人就会有弱点，人的弱点也是来源于人，这或许是他放不下的地方吧……”

    乔银从无数尸解般的记忆中，找出了祁云伟的病源，最后总结出了两个字。

    权势。

    之后，他就开启悲母菩萨的力量，把祁云伟的经历和其他尸解记忆一样，全部都遗忘了。

    这也是大悲还魂经最厉害的地方。

    如果把许多记忆都保留下来，必然会影响人的本性真我。特别是这种用幻术直接体验到的记忆，完全不同于和人交流所得到的信息。

    哪怕是乔银曾经看到自己母亲的过往，也早就遗忘了。

    所以他现在只让自己记住，祁云伟受创的根本：权势！这就足够了。

    然后，乔银神魂所化的悲母菩萨，开始慢慢从六道轮回的幻境中脱离出来。

    这一脱离，顿时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弥漫住祁云伟拳意的烟雾，隐约是一个巨大的法阵：法阵上方，像是一个虚空飘渺的世界，这个主世界掌控着下方的五个世界。

    下方的五个世界，围绕着祁云伟的武道意志微微旋转，彼此交融，生生不息。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几乎没有思索，乔银就感受到了这个大阵的意境。

    “原来，这就是六道轮回的真面目？天道高居其上，俯视着脚下的五方世界，轮回堕落，如同泥垢！这是佛门经典，居然和道家的意境不谋而合！”

    这种意境，普通鬼仙是很难领悟的，哪怕精修六道轮回经的幻空和尚也是一知半解。

    乔银渡雷劫没有成功，但绝非一无所获。毕竟他经历过雷劫，所以能够体会天道意境。

    他也能肯定，创造玄冥功法的道派，和编撰六道轮回经的佛门，恐怕没有多大关联。

    可这两部经文，偏偏有异曲同工之妙。

    “或许世上的经典，论述到最高境界时，都有相通的地方吧？……”

    唰……

    乔银的神魂遁出之后，这个大阵也很快就消散了，重新化为了一片烟雾，最后淡去。

    除非再有人企图接近，它们才会重新聚集起来。

    不过乔银没有打算再接近祁云伟的武道拳意，因为凭借他现在的力量，最多只能自保而已。

    但六道轮回的阵法图形，已牢牢刻在了他的念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