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哥啊，你心里就无半点害怕，三七分账，宋公子凭什么让你拿三，这里面绝对有鬼啊！”

    从宋记出来后，三人便快步离开了庙街，在路上，张鸿分外心有余悸，不停嘟囔。

    陈佛生神色自若，他当然清楚龙青的钱没有那么好拿，不管是三毛还是三成，都无外乎与虎谋皮。

    只要选择跟笑面虎宋长岭合作，已经是一只脚踩进了陷阱里，倘若不趁现在，多从他身上啃下些油水，那岂不是太亏了？

    三人各有心事，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都板街上，回到了和胜的势力范围，张鸿也稍稍安下了心。

    阿美离开酒楼后便一直低着头，像是打翻了杯盏的花猫，一句话没说，这时才悄悄看一眼陈佛生，小声道：“对不住啊生哥，都怪我贪吃，才害你被龙青纠缠上。”

    陈佛生微笑道：“阿美，这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还要多亏你，否则今天的谈话不会这么顺利。”

    阿美的情绪来去很快，见对方毫不在意，立刻又激动地笑道：“生哥，你刚才真的很威风啊，比宋公子都像大佬，我阿美今后同你混定了！”

    张鸿白了她一眼，沉声呵斥：“好了，得了便宜就别再卖乖了，现在立刻回公寓，这几天都不准出门，否则我跟生哥迟早被你害死！”

    阿美白了他一眼，也不再讲什么，跟陈佛生打个招呼，便离开二人，折返住处。

    她走后，张鸿苦笑道：“生哥，现在怎么办？还要不要收购飞叔生意？”

    陈佛生看向他，“已经商定好的事，当然要继续按计划做，你有其他想法？”

    张鸿一摊手，“冇啊，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既然答应了帮龙青收账，很难再分身做其他事啊。”

    说完，他散给陈佛生一支烟。

    陈佛生抬手护火，待香烟点着后，他平淡道：“没什么妨碍的，你只管去做自己那份工，剩下的问题我来解决。”

    若是搁其他人，就算是自己亲爹从棺材里爬出来，接二连三后，张鸿也不再愿意跟他合作了，但跟他说这话的是陈佛生，他咬了咬牙，准备赌一把。

    “好，生哥，那我就找关系去黑市打听一下，看有没有适合你做的生意……对了，要不要想办法搞把枪防身啊？”

    “暂时不用。”

    陈佛生现在手上还有一把满弹夹的柯尔特左轮，另外那两个白皮猪身上还带着十余发备用子弹，又不是去打仗，这些弹药绰绰有余。

    而且火枪声大烟浓，如果是去暗杀，用这东西反而会适得其反，如果近距离对上三四个枪手，他有自信，凭自己的身手可以快速将其制服。

    “你再跟我讲一下，唐人街各堂口的势力划分。”

    张鸿颔首道：“首先就是都板街啦，这条大街贯穿唐人街，这里是和胜的地盘，街上还有各大会馆的总部，会馆很多产业都是正当生意，他们的交际范围不限于唐人街，跟堂口们有摩擦，但是不多。另外，就是龙青……”

    他口条利落，念叨的街巷名字绕口又难记，陈佛生大概总结了一下，和胜所在的都板街将整个华人社区一分为二，北部最肥的中间区域由龙青把持，其周边大小堂口林立，总体还算有序。

    南部便混乱许多，那里没有和胜跟龙青这样的大势力，各堂口整日打得不可开交，跟陈佛生他们结下梁子的和生堂便坐落于其中。

    陈佛生将这些信息牢记心底，等晚上去收账时如果遇到突发情况，自己也好随机应变。

    二人正小声聊着，哗啦一声，大街上的行人闪开一条裂缝，他们也被挤到了电线杆旁，循声望去，三名警察横眉立目，招摇而过，一众华人慑于其威严不敢直视。

    待三人远去后，街市才恢复正常。

    “草他妈的，白皮猪……”张鸿捏死烟头，介绍道：“领头的白皮猪是负责巡逻唐人街的警察，叫亨特，这个人很奸诈阴狠，不知道有多少同胞遭过他的毒手。”

    陈佛生闻言，将那张面孔牢牢记下，这三人来者不善，看来是自己扔下的那把枪起作用了。

    就让这唐人街再乱一点吧，越乱，他越容易浑水摸鱼。

    他扭头又嘱咐道：“你去黑市接活，最好找唐人街以外的，能避免不少麻烦。”

    张鸿点头，“这个我懂，我先走了，生哥你自己小心。”

    “等太阳落山前，我们还在武馆附近碰头。”

    “冇问题。”

    张鸿汇入人流离开后，陈佛生来到一家杂货店，花不到一美元买了镐子、铁铲，还有一大段绳索，这些工具都是之前掘金潮退去后淘汰下来的，值不了几个钱。

    他带着东西来到一条隐蔽巷角，全部收入随身空间，然后便离开唐人街，朝郊外的山区行去。

    随身空间用处极大，用来杀人越货、运输载物都是不二利器。

    但才来一天，便有小十人死在了他手上，陈佛生有预感，今后还会越来越多的人在他手中丧命。

    三立方米的空间很快就会满，他需要提前找个隐蔽的所在，用来处理这些尸体。

    ………………

    唐人街南区，和生领地。

    “草，这群黄皮猪是都在裤子拉屎吗？旧金山的环境，全毁在了这群清虫手里！”

    警长亨特带着两名警察行走在污水横流的阴暗小巷里，不停破口喝骂，两旁衣衫褴褛的乞丐闻言全被惊了起来。

    对洋人的畏惧深刻在他们的骨髓里，尽管已是奄奄一息正在等死，这时也要挣扎着跪地叩首，一声声大人叫个不停。

    亨特见状冷笑，像对待垃圾一样，随意挑两个倒霉鬼，在他们干瘪的胸膛上狠狠踹两脚，算是送了他们一程。

    在走出巷子时，一名身着马褂、辫子梳得油光水滑的青年谄媚地迎了上来，作揖行礼，“亨爷，you，吉祥！”

    亨特认识这人，好像叫什么草鞋，在和生堂负责跑腿联络，喜欢卖弄自己半生不熟的英文，说美国人跟华人都听不懂的废话，十足的小丑角色。

    亨特抬手给了他两巴掌，“带我去见你们老大！”

    青年笑意不改地揉了揉发肿的脸，大概听明白了亨特的意思，忙躬身带路，“您这边请。”

    他带着三人穿过一条十字路口，来到一片胡乱搭建的中式民居前，其中最体面的一座，大门左右贴着已经褪色的门帘，门前或蹲或立守着十几个像麻雀一样警惕的斧头仔。

    其中竟还有两个穿着长袍的黑人门生，腰带中别着斧头，拦住了两个小脚女人正在比手势问价。

    亨特等人一来，众人纷纷起身相迎。

    这里就是和生的舵口所在，进入大门口，是一间逼仄的庭院，立着假山、盆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正对着院子的香堂房门敞开，被昏红纱帐所装饰的神龛中，关二爷手持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整个厅堂都弥漫着白烟。

    厅堂东侧悬着一道门帘，将其挑开，是条七八米长的走廊，两侧立着相对的隔间，空气中全是麝香的味道。

    这是隐藏在和生大本营中的一处烟馆，走廊最深处的房间里，灯光昏暗至极，所有透光的地方都被厚窗帘遮了起来。

    只有床上木桌上的油灯散发着柔和黄光，映着一张瘦长、满脸坑洼的中年人脸，他侧卧在床上，手里托着长枪似的烟杆，神情如痴如醉。

    床前的男人头戴瓜皮帽，留着八字胡，满脸焦急，在狭窄的空间中来回踱步。

    中年人敲了敲桌子，迷瞪睁开双眼，“说吧，有什么事能将我这和生的白纸扇、智囊急成这样。”

    八字胡拍手道：“闹鬼了！不久前我在牌坊前看到了四具爱尔兰人的尸体，跟三个死去的华人！”

    中年闻言嗤笑道：“华人跟爱尔兰人互斗致死是常事，尤其是在当前局势下，死几个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八字胡看着他这半活不死的样子，眼中全是鄙夷，冷声道：“可死的人，是小铁他们三个！”

    “什么！”中年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砰地坐了起来，“这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去刺杀那个姓陈的小贼了吗？怎么会跟阿爱尔兰人争斗，死在街上！”

    “这我去问谁！”八字胡烦躁地抓下帽子，一屁股坐在床上，“真是奇怪了，他们就算死，也不能死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又跟洋人扯上关系了！我早说过，咱们不该掺和南海会馆的事，现在好了，报应来了。

    死了红棍还不够，现在又莫名其妙折进去三员悍将！最要紧的，是得罪了爱尔兰人！我看你这堂主是做到头了，还是回去做龟公吧！去娘儿们床上，继续抽这害人的玩意儿，把自己抽死！”

    “你说什么！”

    中年名叫齐杰，之前只是一拉皮条的，后来得到机遇，创立了这和生堂，过往经历早已成为他的逆鳞。

    此刻听八字胡掀自己老底，立刻勃然大怒，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恶狠狠道：“这和生我是龙头，以前敬你在道上混过，我给你三分面子，别他妈给脸不要……”

    脸字还未出口，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亨特三人将手放在腰间枪套上，像蓝眼恶鬼似的盯着二人。

    齐杰见状，赶忙屁滚尿流跳下床，跪在地上，他一开口，便是几句流畅的英语，“亨特先生，您怎么来了，小人在这里给您请安了。”

    亨特丝毫不给他面子，破口骂道：“齐，你他妈这个贱货！告诉我，肯跟汤姆去哪儿了！”

    齐杰一愣，疑惑道：“我也不清楚，昨天二位警官从我这里离开后，我手下的人便再也没见过他们…亨特先生，这件事你这边做得是否不太得体？说好了，我给钱，你们帮我解决麻烦。可直到我的手下在一场拼斗中大败而归，也没有见到两位警官的身影。”

    亨特闻言双眼快速转动，他跟和生的确是有这场交易，这同样也是他借题发挥的理由，“你或许还不知道，在唐人街外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凶手正是你们和生的人，而且，杀人的凶器，是汤姆的配枪！杰，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把主意都打到我的头上来了！我现在怀疑，是你们和生杀害了汤姆二位警官！”

    什么！

    齐杰闻言，身躯战若筛糠，额头满是虚汗。

    这个罪名太大了，一旦坐实，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八字胡见他几乎瘫成了一地烂泥，自己的手脚也不由跟着发软，紧张无比。

    齐杰颤声道：“亨特先生，我…我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对你的人下手啊，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亨特哐一声踢在了他的肩头上，猛地弯腰，嘶声喝道：“不要忘了你能在唐人街有一席之地，是谁在背后给你提供了帮助！是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凭现在的证据，我已经将你抓到监狱里去了！我警告你，杰，不要在我面前耍鬼把戏！”

    齐杰呲牙咧嘴，不停点头。

    “我告诉你！现在这件事出大麻烦了，你们得罪了爱尔兰尼尔家族，你的手下杀了他们的人，他们要以血还血，将你们置于死地！七天内，要不然给我准备五万美金，要不然把汤姆两个带到我面前，否则我不会再为你提供庇护！你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看着齐杰战栗的面孔，亨特心中戏谑大笑，死两个手下而已，他完全不在意，并且祈祷二人永远不再回来，这样他还能多领两笔空饷。

    之所以调停爱尔兰人入侵唐人街，他也是想利用这份压力，来榨干和生的所有油水。

    等钱到手后会发生什么，他半点都不想理会。

    虽然和生的发家有他的助力，但唐人街想给他做走狗的小帮会实在太多了，不如趁机换条更听话的。

    “记住，七天内，五万美金。”

    说罢，他带着手下转身就走，只留隔间中二人面面相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齐杰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为何汤姆两人会死。

    为什么配枪又落到了自己派出的三个刺客手里，并且他们还用枪杀死了几个爱尔兰人。

    是那个姓陈的，在背后捣鬼？

    没道理，就算他三头六臂，也没办法干成这些事，眼下局面实在太诡谲了。

    突然，他朝八字胡吼道：“你去！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把那个姓陈…陈佛生给我带到这里！”

    “陈佛生？他还没死吗？”

    齐杰咬牙切齿，目光中满是凶狠，五万美金，就算把他卖了也凑不齐，“死没死，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南海会馆在做局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