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虎豹兄弟开窍，陈佛生也不再多讲什么，快步转身离开，只留阿虎阿豹在巷子中面面相觑。

    稍过片刻，阿豹道：“哥，生哥真够义气，不光不计前嫌，还处处为咱们着想，又给钱花，跟他比，我们真不是人了！”

    阿虎有些无奈地瞥一眼他这个傻弟弟，没有接茬，而是反问：“阿豹，来美国这么多年，你攒了多少钱？”

    阿豹皱眉道：“兄弟在一起开心就行了，我们在龙青这么威风，唐人街人人都高看我们一眼，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阿虎见其顾左言他，轻叹道：“你大手大脚，这么多年没攒下几个钱我知道，但我精打细算，这几年也不过攒了几百块钱，龙青很硬，个个大佬花钱如流水，但又有几个钱能落到下面人手里？”

    阿豹没应声，阿虎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钞票，陈佛生这个人胆大心细、杀伐果断，出手又大方，今后这唐人街定有其一席之地。

    现在他还有意拉拢自己兄弟，可倘若他真有一天发家了，成长为参天大树，还会正眼看他们吗？

    阿虎将手中钞票攥得越发紧了，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定，看向阿豹，“打我！”

    阿豹皱眉道：“打你？你疯掉啦？”

    “我们现在这样像被追杀了一晚吗？还不够惨，别废话，快用大力打我！”

    阿豹闻言，还正犹豫，阿虎想也不想，对准他的面庞就是一记直拳，阿豹身子一趔趄，鼻梁折断，他愕然看着阿虎，也不再考虑，立刻反击。

    整条巷子里都是二人互殴时响起的拳打脚踢声，佯装离开，实则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的陈佛生见状颔首。

    虽然他有七成把握，虎豹兄弟已有心投靠他，但还有三成，需要自己亲眼所见，如果他离开后，兄弟二人没有按计划行事，他会考虑将两人做掉。

    既然现在已经搞定，他不再逗留，想起还有个人没有调查，他立刻动身前往越洋武馆。

    月黑风高，都板街，越洋武馆。

    “来了，不要敲了。”

    听到敲门声后，馆主从床上翻身而起，披了件外套前去开门，当看到站在门外的高大身影时，下意识心中一沉，眼中的朦胧瞬间消散，锐利的精光取而代之。

    可仔细一瞧，不是生面孔，他身上的警惕之意消散，笑问道：“是你啊，深夜来访，何事啊？”

    来人正是陈佛生，他微笑道：“我来找飞叔啊。”

    馆主摆摆手，“飞叔啊已经不在这里了，怎么，你不知道？”

    “哦？”陈佛生皱眉，“下午飞叔还在这里，现在就走了？”

    馆主点头，“走得很匆忙，老西说这里人多眼杂，不安全，就带飞叔一同去了宁阳会馆，你去那里找找吧。”

    不安全？

    陈佛生快速思考，如果和生知道昨晚派来暗杀自己的刺客，死在了唐人街外，他们定然会来找飞叔身边的内鬼来打听自己的消息。

    倘若老西就是这个鬼，他在告知对方情况后，肯定清楚，今晚和生与自己还会爆发冲突，如果这次他们能杀死自己，当然万事大吉。

    可如果自己活下来了，根据接连两次的暗杀，没准就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从而怀疑到他身上。

    所以他才匆匆带飞叔离开武馆，前往宁阳会馆，为的不是飞叔的安全，而是自己的安全。

    如果说之前陈佛生还是怀疑，但老西的反常举动，已经可以让他坐实，内鬼就是此人！

    不过自己今天的行踪很隐秘，老西是不知道的，那他能告知和生的，也只有张鸿兄妹的住址。

    “打扰了。”

    陈佛生拱手辞别馆主，快步朝张鸿兄妹的住处走去，如果他们还没有搬家，那现在凶多吉少。

    张氏兄妹的新住址距离堵板街不远，这是紧俏的好地段，租金昂贵，但店铺、住房依然供不应求。

    没过五分钟，陈佛生来到那栋西式公寓前，这附近还算安静，只有街市正中的那家粤剧馆中，依然灯牌闪亮，从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调。

    他动身进入公寓，但很快就走了出来，神态放松了一些，他租的那间一室一厅已经人去楼空，不见二人的行李，看来是听自己的话，已经提前搬走了。

    陈佛生叼上一颗烟，手插口袋，在街头漫步，心中不停思索。

    这个和生存在一天，就是一天的威胁，要想办法尽快除掉。

    凭他自己，机会不大，要看之后能不能继续借刀杀人，借用龙青的力量打击和生。

    正想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花姑妓院所在的那条街巷。

    既然暂时无处可去，不如先留在这里休息一晚，陈佛生上前敲门。

    过了会儿，有人在门后回应，“今日店里有丧事，不便接客，客官请回吧。”

    陈佛生平静道：“不用接客，我来借宿。”

    门后安静下来，没过多久，拉门闩的声音响起，一张娇俏的面孔跃然出现在陈佛生面前。

    “客官，真的是你！我就说，你的声音，我一准听不错。”

    开门的人是昨晚伺候过陈佛生的冬梦，这时抬着双眼望着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低下头，脸色羞红。

    “快，快请进。”

    陈佛生一笑，跟着她进了楼里，一楼客厅布置成简易的灵堂，香烛后供奉着昨晚死于洋人手中，那名老妪的照片，几名女子正跪在灵位前叩首。

    冬梦抬脚一勾，带上房门，她抽下腰间的手绢，掩住口鼻，小声抽泣了几声，“昨夜昏昏沉沉睡了一晚，谁能想到，再睁开眼，便是阴阳两隔。”

    说着，她便有意无意朝陈佛生身上靠。

    陈佛生揽住她的肩膀，聊作安慰。

    这时，花姑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陈先生，你来了。”

    陈佛生抬头望去，花姑穿了身白色孝衣，正平静看着他，冬梦赶紧站直身子。

    “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你是我们的恩人，怎么会冒昧呢，这里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但你来得正是时候，这里应该有你想见的人。”

    “是吗？”陈佛生走上楼梯，花姑身上一股夹杂着淡淡奶味的檀香，立刻涌进他的鼻子里，“谁？”

    花姑目光平淡，拉住他的手，“跟我来。”

    陈佛生被她牵着来到走廊里，往深处走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孝服，身上带着奶味的女子，摇曳着玲珑身段行走在面前，确实别有一种暧昧。

    陈佛生握紧花姑纤细的手指，缓缓摩挲，沉声道：“你现在应该在飞叔身边服侍，他上了年纪，又断了只手，做事不方便。”

    “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但我跟飞叔的关系，没有你想得那么亲密，朋友、或者说生意伙伴。”

    “明白，一个女人做这行，肯定少不了面对流言蜚语。对了，老西这个人，你怎么看？”

    “老西吗？他喜欢独处，不愿意与人交流，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非常精明。”

    “的确，会咬人的狗，一般都不怎么叫。”

    “但会咬人的女人，一般叫的声音，都特别大。”

    花姑突然转过人，抬眼直勾勾望着陈佛生，她虽然被人称“姑”，但实际年龄应该才二十六七岁，满脸的魅惑中，又有几分尚未褪净的、少女的青涩。

    “今天有人过来打听你们的消息，但这里的姑娘嘴都很严，有关你跟张鸿的事，一个字都没透露。”

    “多谢。”

    陈佛生话音未落，一旁的房门突然开了，张鸿紧张兮兮的面孔崭露了出来，他激动道：“生哥，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把声音听错啊！”

    陈佛生皱眉道：“阿鸿，你怎么在这里？”

    “进来聊啊！”

    陈佛生进了房间，只见除了张鸿外，阿美也在，她抱着双腿坐在床上，神情心有余悸，看到陈佛生后，她的目光镇定了一些，床前还放着几个行李箱。

    张鸿道：“生哥，多亏你啊，如果不是你让我们换房，现在我跟阿美现在已经死掉啦！”

    陈佛生沉声道：“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鸿叹口气，道：“在茶馆跟你分开后，我就带着阿美离开，重新去找住处，没想到啊，当我们安定下来，回之前的地方收拾行李时，只见房东胖大妈啊，被人砍了好多刀躺在地板上。肯定是做了我们的替死鬼啦！如果我们没有搬走，死的就是我跟阿美！将房东送到医馆后，我就想，现在哪里都不安全，不如来花姑这里，毕竟……”

    见张鸿压低了声音，花姑道：“阿美，跟我过来，他们要谈事，女人留在这里不方便。”

    花姑察言观色的能力不一般，还细心将阿美也领了出去，当二人走后，张鸿继续道：“毕竟他们之前来过这里一次，肯定不会想到我们还会藏在这里，灯下黑嘛！”

    陈佛生不置可否，“辛苦了。”

    张鸿一拍手，勉强一笑，“我们辛苦一点没事啊，就怕生哥你出事，如果你现在有意外，那我跟阿美是真没盼头了！对了生哥，你今晚不是帮龙青去收账嘛，怎么会来这里？”

    陈佛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美金，“诺，账。”

    张鸿见钱眼开，险些跌坐在地，结巴道：“生…生哥，这么大笔钱，你是怎么搞来的？”

    “在唐人街，只要胆大手黑，搞钱还不简单？阿鸿，飞叔的生意，十拿九稳要归我们了，现在要提前做下一步的发展规划。”

    张鸿不敢置信地望着陈佛生，跟龙青的人去收账，不光安然无恙归来，还带回这么一大笔美金，放眼金山唐人街，也没听说过哪个大佬发家时，有这样的壮举。

    到了现在，张鸿已将他当做了主心骨，“生哥，你够勇啊！你说要怎么做，那我就怎么做喽！”

    陈佛生拿这笔钱出来，主要还是为了安定人心，看来效果不错，关于未来的规划，他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你现在该着眼物色可用的人选，只要是人才，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收为己用。我们不光要有产业，还需要一批敢打敢拼的猛将，有人有钱，才能真正在唐人街扎下根来。”

    张鸿略感诧异，“不是吧生哥，你不光打算做生意，还准备插旗立馆，开设堂口啊？”

    陈佛生笑笑，“怎么，你怕了？不是说过了，有刀才乐，没有人马，有再多钱也守不住啊，飞叔不就是个例子吗？”

    张鸿若有所思点头，“怕倒是不怕，在大佬林立的唐人街中抢一口肉吃，如果是别人，我会感觉他是痴线，可如果是生哥你，我觉得完全有可能啊！”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未来的发展，我准备分四步走。”

    “哪四步？”

    陈佛生顿了顿，缓缓道：“当我们建立了自己的班底后，第二步，便是逐渐扩张，将唐人街的所有地盘、所有势力，都一口口吃掉，整合唐人街的产业与人马。”

    听到这里，张鸿是真被吓到了，“生哥，没想到你的野心这么大，说实话，一开始你讲要老实本分谋生，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啊？”

    陈佛生笑笑，平静道：“后面还有更大的玩笑，你要不要听啊？”

    “我洗耳恭听！”

    “整合完唐人街的人马还不够，但这时我们已经有了不容小觑的力量。第三步，我们要通过一切运作，把移民的产业做大，不管是走加拿大还是墨西哥，我们要让在美国的华人群体越来越大，持续扩充自己的基本盘。

    第四步，积极与金山政商两界打交道，让华人的力量渗透到各界，持续增强自己的影响力，有一日，将金山彻底变成我们的天下。”

    张鸿此时已经像听天书一样，全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陈佛生的野心、眼界，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当然，陈佛生还有第五步没讲，金山只不过是弹丸之地，他的目光远不在此，加利福尼亚、内达华……蒙大拿，这些亟待被人开发的西部州，才是他的目标。

    可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如果不先把金山这个重要港口拿下，一切都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