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的阁楼中，不断响起“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还有阵阵轻咳，有人正摸着黑，蹑手蹑脚爬着旧楼梯，终于他在三楼停下，如释重负地推开了房门，客厅内隐隐有亮光。

    “败家的婆娘们，夜里睡觉，不知道关灯乜？”他嘟囔着抱怨一句，刚往屋里走，豁然一激灵，被衣帽镜中映出的一张血淋淋面孔吓了一跳，“侥幸…侥幸……这次能逃过一劫，真要靠妈祖娘娘在天保佑……”

    他说完抬起胳膊，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血迹，镜子中显出一张正惊魂未定的面孔，正是在弹子房装死，偷偷溜走的周掌柜。

    周掌柜想起之前数方人马的激烈厮杀，仍心有余悸，同时又在心里恶狠狠咒骂了陈佛生与蜈蚣钱一番，但他想不通，陈佛生手中攥着蜈蚣钱的把柄，自己又前去投诚，明明只要发难，就可以置蜈蚣钱于死地，他当时为何不动手？

    更奇怪的是……宋长岭也没有出现。

    事情太复杂了，周掌柜完全想不通，索性也不再想，这次虽然没有投靠成宋长岭，但也算因祸得福，他现在金蝉脱壳，大可以趁机远走高飞。

    他关掉客厅的灯，然后回到卧室，床上的被子蒙起来，隆起鼓囊囊、凹凸不平的形状。

    “这婆娘，竟然不打鼾了。”

    周掌柜在床沿坐下，背对着窗户，从怀里摸出铁盒，打开后稍作翻找，拿出根尚还干燥的香烟，点着后深深吸了两口，稍稍平复一下心绪，随即讲起话来。

    “老婆，你讲得对，这违心的钱的确不能挣，现在遭报应了，蜈蚣钱那边翻脸了，我的罪证又被人捏在手里，命不保夕啊……现在金山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走吧，将阿飞仔还有他老婆叫起来，我们一同走。回国！这些年虽然高不成低不就，但我们赚的钱，也足够在老家安稳度日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堵着炭火似的，字字战栗，“我们这些年，赚了多少钱啊？你背着我，藏了多少钱啊？”

    周掌柜闻声被吓了一跳，登时转身猛喝：“你个臭婆娘，丧门星！醒着为乜不讲话！”

    可刚回过头，周掌柜登时脊背发寒，他看得真切，被子蒙着的地方，纹丝未动，声音不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他心中本就有鬼，见此情此景诡异，一时手心出汗，喉结不停滚动，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去掀被子，刚撩开一半，立刻鬼哭狼嚎惨叫起来。

    “啊！啊！谁！是谁！”

    周掌柜瞳孔猛缩，与三双圆睁着的眼睛对视！

    那被子下，竟然是三颗人头，他的老婆孩子还有儿媳，整整齐齐跟自己的尸块一同排列在一起，场景惨不忍睹！

    他还未从突如其来的悲愤中抽离，啪的一声，卧室的灯被拉开，明晃晃的，更照得床上猩红如泥。

    周掌柜茫然四顾，只见五六名斧头仔，正手持滴血的凶器，站在四面八方，戏谑地盯着自己，这些人他再相熟不过，正是他之前准备带去投靠宋长岭的一干手下。

    “是你们杀了我的老婆孩子！是你们杀了我的老婆孩子！”

    周掌柜脑海一片空白，狰狞着朝众人扑过去，却被一脚踹翻在地。

    为首者冷声道：“姓周的，别怪我们不讲道义，是你先坑害的我们！你以为自己能跑？吴爷早看出你装死了，只是不点破罢了！他虽然下令将你的老婆跟仔碎尸万段，但你不用担心，下一个就该你了！走，跟我们回去见吴爷！”

    说罢，他使了一个眼色，众人上前，一同将周掌柜按住，准备将其带走。

    周掌柜这时虽然悲怒，但到了此刻，心中又燃起难以言明的畏惧，他慌乱求饶道：“蜈蚣钱是在利用你们……放我一马，放我一马……我把这些年攒下的积蓄都交给你们，你们同我一起跑路……”

    为首者嗤笑道：“这个主意不错，但晚了，你老婆在被斩头前，已经把你们的积蓄交给我了。”

    他从怀里抽出一沓钞票，戏谑地在周掌柜面前扬了扬。

    “冚家铲！我杀了你！”

    周掌柜的挣扎无济于事，徒劳圆睁着猩红的双眼。

    为首者被看得心头发寒，不再戏耍他，沉声道：“绑好，带走！”

    ………………

    广运赌坊内人影憧憧，蜈蚣钱将所有人都喊到了大堂，但又不讲叫他们来做什么，一时弄得他们坐立难安，人人自危。

    蜈蚣钱端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茶碗，面色平静，他的用意很简单，今夜他要杀鸡儆猴，让所有人都看看，背叛自己是什么下场！

    忽然，敲门声响起，两个伙计刚把门打开，只听砰一声，被五花大绑的周掌柜瞬间从门外飞了进来，重重砸在地上。

    几个人走进来，兴高采烈地向蜈蚣钱拱手：“吴爷，人带来了！”

    他的嘴被抹布堵住，此刻只能用力昂起身子，死盯着蜈蚣钱，眼中仿佛有刀，正在将蜈蚣钱千刀万剐。

    堂内众人目睹此幕，有不少人都不知所以，暗自心惊，他们只知道周掌柜是蜈蚣钱的左膀右臂，为何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了解内幕的人全都保持沉默，暗中恐惧。

    蜈蚣钱抬手让人把门关上，随即起身环顾一遭，微笑道：“诸位兄弟，你们可能都好奇，周掌柜同我明明是过命的兄弟，我为何会让你把他绑到这里。大家跟了我这么久，肯定清楚我的为人，只要是对我忠心的兄弟，我绝对少不了他好处。因为龙青堂内，我蜈蚣钱最讲兄弟道义……可我万万没想到，这姓周的，竟然背叛我，带人去投靠宋长岭！还设局，想要害死我！”

    此言一出，立刻哗然，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呜！呜！”

    周掌柜不停抗议。

    “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让他讲！”

    蜈蚣钱使了个眼色，旁人会意，将周掌柜嘴里的抹布扯了出来。

    “蜈蚣钱！我叼你妈！叼你爸！叼你祖宗十八代！你个畜生，有什么你他妈冲我来！你他妈个扑街杀我全家！你不得好死啊！”

    蜈蚣钱不予否认，“你卖主求荣，险些置我于死地，按照江湖规矩，我怎么处置你都不为过，你的家人之所以死，全是因为你！”

    他这招杀鸡儆猴的确有效果，旁人闻言心惊肉跳，但信服是没有的，更多的是人人自危。

    周掌柜跟随蜈蚣钱多年，最后落了这么个凄惨下场，那他们继续跟蜈蚣钱混，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