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开又一年
繁体版

第4章:玉兰树下的表达

    吃完中饭,韩佳领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孩走到那可古老的玉兰树下。阳光穿过角质的叶片,有一种透明的质感。青翠的叶片丛间,花蕾参差探露着头,呼吸着阳光的那份慵懒。

    宁远生坐在玉兰树底下的那块小圆桌旁,眼睛直直地看着不远处一株红绿交错的石榴树,明丽的绿色在阳光下有一种动人的温暖。

    韩佳和方荣兴坐到宁远生旁边的石凳上,宁远生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韩佳望了望宁远生,说,有什么话要问你就说吧。

    宁远生迟疑地看了韩佳一眼,说,你能不能回避一下。韩佳站起来,看着两个人犹豫了瞬间,说,那好吧,你们聊,我走了。

    见她走远了。宁远生说话便开门见山,他说,你叫方荣兴对吧?

    方荣兴大方的微笑着点点头,他说,你叫宁远生,校刊上经常发表文章的那位才子,对吧?见方荣兴的话有点扯淡的味道,他说,说正经的,我想听听你的知心话,你到底是不是喜欢韩佳。

    听到这句话,方荣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好像已经为这句话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方荣兴没有做任何声响,只是无语地点点头。

    宁远生的脸上开始透出一些微笑,但方荣兴看到这张微笑的脸却有些惊恐,他不知道宁远生的笑意味着什么。宁愿生回答他,没什么,既然你承认了你喜欢她就应该一直对她好,而不应该对她有任何伤害,她是我妹妹,我有义务保护她。

    这句话却让方荣兴很惊讶,可是她并不喜欢我,她已经拒绝了我,她把我当她的弟弟看待。刚进高三的时候,她就坐在我旁边,常常和我说很多发生在她身上的快乐的事。

    宁远生觉得事情发生的几乎有些不可思议,那她为什么这几天情绪这么低落,今天早上还哭得那么伤心。方荣兴忽然笑了,他说,那得问问你自己,是不是你自己在哪件事情上伤害了她?

    “我伤害了她”,宁远生觉得方荣兴说话越来越不靠谱了,“不可能,我没有干涉她的幸福,就上次我碰到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说什么,也没有在她爸妈面前说什么?”

    方荣兴的笑忽然变得很冷,说,不是因问你干涉了她的幸福,而是因为你是否能给与她幸福!宁远生恍惚间又想起了韩佳早上说过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感觉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他问方荣兴说,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一点?方荣兴看了一眼宁远生认真的表情说:“其实韩佳一直喜欢的都是你。她经常向我提起一些你们以前的事,我看得出她沉浸在回忆里时那种专注幸福的表情。但她发现你对她的那种关心和爱护似乎并不是她所希望的那种感情,她经常和我在一起,是想试探你。”

    宁远生忽然觉得心沉重了好多,他觉得有什么话要表达出来但又说不出口。方荣兴接着又说:“韩佳的伤心肯定跟你有关,因为我发现最近她总是把一些以前的照片带到教室里来,还在上课的时候翻着你和她的那些合影看了又看。”

    宁远生一下子就沉默了,在他的意识里好像并没有形成一个“爱情”的概念,他只是觉得和韩佳一起可以很开心、很自由、很快乐。他认为爱情就应该是那种才子佳人型的或者是英雄儿女型的,要么缠绵缱绻,要么轰轰烈烈,但他和韩佳的那种小幸福,只不过是一种很平常的快乐,干净质朴,没有任何欺瞒。

    他说,是韩佳让你来告诉我,她喜欢我的吗?方荣兴告诉他,没有,但是喜欢一个人没有必要表达出来,我有这样的亲身感受,我很为当时过于急切的表白自己的真心而感到后悔。其实我也早听说过你们的事,他们都说你俩青梅竹马,而我却偏偏的要去喜欢她,我现在只是希望平静过完这段高中生活,等高考完了再彻底的忘了这一切。

    宁远生说,其实有些事情也是不一定的,结局会是怎样,我想我们谁也难以预料。方荣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现在我们还是现实一点,就要高考了,还是把感情放到一边吧,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多陪陪韩佳,给她一点宽慰,让她有一个好的心情去应对高考。

    看得出方荣兴有一种解不开的烦忧,他对爱有一种很深的理解和大度。他说,其实我觉得现在也还是很好,只要能够开心地和她在一起。方荣兴说了很多,让宁远生认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所以在方荣兴走出不远后,宁远生叫住了他,说,我希望我们以后可以成为朋友。方荣兴回过头来,淡然一笑,说,我想那是当然。

    宁远生坐在那几棵玉兰树下心情一直很沉重,他不知道以后该怎样面对韩佳。他说不出自己对韩佳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躺倒那根大理石的板凳上,闭上眼睛静静地想一些关于他和韩佳的记忆,可是他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她的样子都想像不起来。

    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可能呢,这怎么会是爱情呢。想不了什么,宁远生也就干脆不想了,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太阳那种暖融融的温度,他似乎在眼皮上看到了成团的温暖的红色。

    韩佳悄悄地跑过来用一本书遮挡了照到他脸上的太阳光。宁远生感觉到那种温暖的颜色消失了,便马上睁开眼睛,他看到韩佳在一旁好傻气的没笑出声来。

    韩佳抽掉他嘴里咬着的狗尾巴草,说,小远,你和方荣兴刚才说什么了啊,讲了这么久,能不能向我透漏点什么啊。

    宁远生抓过韩佳手上的书盖到自己脸上,说,没什么,我们只是彼此认作了朋友而已。韩佳有些疑惑,说,就认了个朋友,真就那么简单?

    宁远生把书从脸上挪开,说,真就那么简单,不信你去问他。

    “那好,走”,韩佳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你准备大中午的在这儿晒太阳啊。”

    “去哪儿?”

    “你跟我来就是了。”

    韩佳带着宁远生走到那片阴凉宁静的洋槐树林。合抱大的洋槐树上开满淡黄白色的弱小花瓣,风一吹就满林子里飘起轻柔的花瓣雨,淡淡的香味洒了一地。

    一堵一人多高的围墙遮挡住了外面夫夷江的风景,清脆的流水声撞击在墙面上传播得很远很远。韩佳穿着棉质的蓝色格子裙和厚底的白色凉鞋,褐色的上衣看上去略显得有些沉郁。

    她靠在一棵洋槐树上,眼睛不停地看着蹲在灰色墙壁下的宁远生。微风掠过,洁白的花瓣轻柔地铺落,韩佳放落到肩上的头发在一片簌簌的声音中舞蹈。

    宁远生觉得今天的韩佳和平日里喜欢扎马尾的那个女孩有许多迥然不同的东西,她的脸上有一种深情的幽怨。

    她说:“小远,你还记得我们上初二的那年吗。你带着我到这儿来爬树看外面河滩上的白鹭。下来的时候,我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我摔得很痛却故意不做声而且一动不动。你以为我出什么事了就急得直哭起来,还说韩佳你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睁开眼睛说,小远,你背我去医务室吧,我的脚好疼。你破涕为笑,说,如果你的腿瘸了我就给你当拐杖,永远也不离开你。”

    宁远生站起来背靠着墙,他似乎也记起了那个犯错误的傻男孩,他微笑地看着韩佳说,那些事你还记得啊?韩佳淡淡地笑了笑,但那微笑里分明有种幸福感。

    她说,美好的记忆是无法忘却的,只可惜我们现在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韩佳的脸上有种无以言说的感伤,她怀念童年,怀念和宁远生生拥有的每一次快乐。宁远生靠在墙上,嘴巴张合了几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深情地看着韩佳却发现她身上有种自己未曾发现的美。韩佳忽然躲开他的眼睛,换了种诡异的微笑,说,你这么好奇的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你什么都忘了。他说,没有,我记得你眼角的那个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她说,我记得当时满脸是血,我把脸上发烫的伤口紧紧地贴在你的颈上,一下子就染红了你白色的校服衬衣。

    他说:“那天回家后,我爷爷第一次让我跪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说一晚上不让吃饭、不让睡觉,我当时泪流满面又伤心有愤恨却又不知道该愤恨什么。幸好你那天捂着半边蒙上纱布的脸,拉着李阿姨劝了好久才让我免去劳夜之苦。

    韩佳很甜美地笑了起来,说,小远,其实你为我做的我都记得,我知道那些事不应该你一个人承担。他说,韩佳,有些事情我们是不需要相互区别的对吗?

    韩佳微笑着点点头,她看他的眼神有种深情的依恋。她的眼睛烛火一般透明,他忽然想起好多次她为他哭泣时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的泪花。

    周一他去教学南楼找安小小,想把那本易卜生的《海达·高布乐》给她。这部剧作的主人公海达是个充满了诗性气质的女人,对生命意义的诗性追求是她的心灵之光。然而她的爱情充满了危机感,她和诗人乐务博格以及丈夫泰斯曼三者之间有着十分复杂的感情,她爱乐务博格,却选择了有着教师前途的泰斯曼,她为有了泰斯曼的儿子而感到疯狂而厌恶,她想念和乐务博格所过的那种“波西米亚式”的生活。

    他们是那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关系。然而海达又是这样一个虚荣恶毒的女人,他以独特的方式爱着他:“我的所爱,如果我得不到,那就不如将他毁了。”她给他自己心爱的左轮手枪,让他漂亮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后来她又在生活中表现的更为疯狂,最终选择用那把赐死情人的手枪朝着自己的太阳穴开枪,以一种优美的姿势死去。宁远生看完易卜生的这部书深受感触,他觉得安小小也应该会喜欢。

    宁远生走进教室没有看到安小小,就问她的同学。同学告诉他说,安小小午休的时候一般都在科教馆的顶楼拉小提琴。宁远生走在七楼的时候,安小小正在拉一首练习曲。旁边无人,安小小穿着一袭白裙正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的脸上正流露着安谧恬静的微笑。

    宁远生喜欢她闭着眼睛陶醉于自己的幻想中的专注神情,便悄悄在音乐室门口的木板上坐下。他猜想着安小小的那片空间里有沉静时候的温柔大海,广袤无垠的草原,安憩的灰鼠、野兔以及清新秀丽的紫色或白色花瓣。

    安小小拉完一曲的时候,宁愿生背靠着绿色油漆的墙安静地笑。

    他说,小小,你的小提琴拉得真好。她说,谢谢。

    他说,下星期就是学校的文体艺术节了,准不准备参加?她说,当然了,我妈妈也支持我去,她希望我能抓住这样的机会多锻炼一下。

    他说,其实你应该自信一点,我支持你拿个一等奖回来。她说,一等奖,我觉得我的能力还不行,虽然我已经练过好几年的琴了。

    他说,当然不一定要拿一等奖,只要拿奖了就已经很多错了,真的,这次器乐类比赛确实比较紧张,但是小小我相信你,好好努力,那天我会去的。

    宁远生把易卜生的书递到她前面,说,《海达·高布乐》,挺不错的一本书,我想你也会喜欢的。安小小打开装帧朴素的封叶,翻了翻,说,小远,艺术节的诗文朗诵你会参加吗?他说,快高考了,哪有时间参加啊。

    她说,虽然这个学期我才转到一中来,但听他们说,前几届的艺术节都有你的身影,他们都说你朗诵的诗很感情,音质也很特别,有机会我很想听听。他说,你真的很想听我朗诗吗?安小小用睁大的眼睛看着他说,真的,我很想听听,你温存而具有瓷质的声音。宁远生走上那个黑板上写有五线谱的讲台。

    安小小坐到那几排长红漆木椅的最后一排,安静而又充满期待。他说,我给你朗诵宗白华《生命的流》吧。

    我生命的流/是海洋上的云波/永远地照见了海天的蔚蓝无尽/我生命的流/是小河上的微波/永远地映着了两岸的青山碧树/我生命的流/是琴弦上的音波/永远绕住了松间的秋星明月/我生命的流/是她心泉上的情波/永远地萦住了她胸口中的昼夜思潮。

    宁远生的声音像溪潭的瀑布,在纵身一跃的悲壮之后又是缓缓荡漾开去的温柔。糅合着沉抑的格调,这声音像是瀑布上那弥漫的氤氤而又清凉的雾气,直逼心灵深处。

    安小小静静地坐在那根漆印斑驳的木椅上,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她觉得这声音很美。她说,远生,如果有一天我能用小提琴为你伴奏就好了。安小小的声音柔婉透明。她的心早已被他的声音打湿。她说,远生,你的诗读的真好。

    宁远生拉开蓝色玻璃前的那幅巨大落地窗帘,看到楼前那几棵古老的樟树满地葱茏,那口十余亩的荷塘里,田田的叶子间拥挤着不多的几个粉色小脑袋。宁远生记得,上初中的时候,他曾和韩佳一起在晚自习的时候,爬到那棵斜伸到荷塘上空的樟树上面去看单白透明的月光。

    安小小从木椅上站起来走到旁边,问他说,远生,你在想什么,这么投入,好像你有心事。他说,没什么,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很快就要毕业离开这里了,有点舍不得。她说,是啊,许多东西在拥有的时候并不觉得,可是一旦失去便会有种无法言说的痛惜和怅惘。

    他说,小小,看得出,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能说说你的事给我听听吗?她说,我爸去世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是在崀山我外婆那儿度过的。他说,是吗,我外婆也是那儿的,我很喜欢那儿。

    她说:“我很怀念我爸爸,每年暑假他都要腾出时间来带着我妈和我去外婆家。清晨醒来的时候,他喜欢带我去爬山,那里的山特别秀气。爬到山顶的时候,他就指着一座座孤立俊秀的山峰问我,说,这个像什么,那个像什么,我的答案常常让他笑得像个淘气的孩子。

    我常常一个人跑进林子里去摘野果,他就不断跑着呼唤我的名字。当我用泡桐叶子裹着红梅子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脸上的焦虑才马上变成天真的快乐。他说,真好,你爸爸太宠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