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内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静，气氛随着对方的话语一起凝固，直到冷风吹得亚当的双腿一阵哆嗦。

    “你……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温斯顿平静地回答道，“我知道你的一切，亚当，你就姑且把我当作上帝派来帮助你且是‘唯一愿意帮助你’的人。那些家伙经常欺负你对吗？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让你把他俩的大肠扯出来当跳绳。”

    “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亚当气愤地说道，但却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

    温斯顿知道，亚当也知道。

    在他心底还有一个声音。

    每个人只要一有机会就会被这个声音牵引，这个声音仿佛秘而不宣，却众人皆知，它隐匿在秩序的繁文缛节下，又时不时就会在你耳边呢喃低语。

    “好吧……既然如此，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求我的机会。

    现在听着，有个老师听到动静马上要过来了。不用我提醒你没穿裤子吧，亚当？”

    果然，亚当听到楼上走廊传来脚步声，声音的主人好像正在下楼，估计是刚才闹得动静实在太大把老师引来了。

    要是被老师发现自己光着腿逗留在走廊上，不消说，待会儿一定会被刨根问底。

    亚当却断然不敢跟老师诉说真相。

    因为大卫他爹是这附近富有权势的慈善家，也是这所学校的校董。至于出资方面，往大了说，亚当现在待的这栋楼，还有旁边几个教学实验室，正泡着裤子的那片人工池塘，都是大卫家捐的。

    所以，别说亚当被大卫打一顿了，就算大卫去把校长打一顿，

    后者都只会说一句“好小子，武功的确更加精进了呢。”

    浓妆艳抹的化学老师恍惚间看见一个矮小的人影，她表情心神不宁，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按理说这会儿早就过了放学时间。

    她走到储物柜前面，把一些银行寄来的账单放进包里，为了放松心情，看向窗外。

    刚入冬，冷杉树枝上挂着漂亮的知更鸟羽毛，被晶莹的六角雪花点缀，天空中，那些鸟排列成几何方阵，正向南方迁徙去更温暖的热带过冬，这种鸟在爱尔兰人的眼中也代表着忍耐与新生。

    传闻它们的眼睛能看到奇怪的东西。

    它们看到，

    一个光着双腿的少年在零度左右的冰天雪地里，正小心翼翼地从池塘里捞起浸湿的裤子。

    它们飞远了。

    ……

    “想杀死他们吗？亚当。”

    开玩笑吧，一定又是那些家伙想出来的恶作剧？

    亚当背着书包走在街道上，此时屈辱感已经抛掷脑后了，他一刻不停地思考着电话里那个声音，以至于没看见自己刚走过了一个红灯。

    可是那个人怎么会知道有老师要从楼上下来，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有努特大卫那些事情？

    是的，虽然班级上人尽皆知，但他没有给家里人说过在学校被欺负的事，一是因为不敢，他怕那个酒鬼父亲又在学校闹事，去年就因为学费等问题当着许多人的面在办公室大吵大闹，还和年级主任打了一架。

    不过后续得到涉及人员的谅解，亚当并没有被开除，而是在比尔凑起学费后，继续在学校正常上课。

    这件事逐渐传开了，班上每个人都知道亚当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之后他被老师看不起，被同学孤立，被比尔辱骂过的老师将所有仇恨转移给亚当。

    在天秤的偏移下，努特和大卫所做的事理所当然被“正当化”，他们扮演起另类“罗宾汉”和“佐罗”，对本就不义的裁决“合法地”展开暴行。

    第二个原因是，亚当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和其它穷苦兄弟不同的是，碍于上学的学费问题，肯恩并不想将上学的机会让给亚当，但在比尔的劝说下，哥哥最终还是做出妥协，去了不远的农场帮工。

    只有一次，亚当在向肯恩隐隐透露的时候，身为兄弟的肯恩却说；“那你为什么不打回去？”

    真是可笑的问题，我和他们又不一样！

    下午，五点四十八分。

    亚当哆哆嗦嗦终于走到了自己家门口。

    面前的独栋房子不算大，多年未经打理的后院是一个显著特征，杂草透过栅栏朝着街边蔓延让街区管理人员十分头疼。

    没有人在房子里等他，肯恩通常要晚点才能回家。假设法院后续找不到他们那个在外逍遥的妈，收养方案才会执行，届时他们或许会被全部转移进孤儿院，房子也会被回收。

    未来的问题他们都还不清楚，不过，离双胞胎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儿还有一段时间。

    目前这段时间，亚当要独立一阵子，就跟比尔在的时候一样。

    他换完裤子，肚子有一些饿。

    冰箱里有半截三明治，是之前吃剩下的，哥哥肯恩去了农场打工，大概晚上十点才会回来。

    所以……

    只要明天他们在肯恩回来之前离开就没有问题，他不想让肯恩知道这些事。

    因为肯恩要是和努特，大卫见面一定会起争执，第二天到了学校，亚当肯定要再次遭殃。

    “努卫！过来！”

    努卫是一条黄褐色的卷毛贵宾犬。是亚当家养的一条狗。

    在亚当小学三年级时，这条狗叫约翰，然后另一个“约翰”随父母去了外地而转学。

    亚当五年级，这条狗又改名叫斯坦森，然后另一个“斯坦森”出门被卡车撞死，亚当去了教堂，祈祷“斯坦森”去了地狱。

    毕业假期里有一段时间叫桑桑，这才像个泰迪的名字。

    当然，现在这条狗叫“努卫”。

    “噗，你身上好脏……”亚当嫌弃地说着，抚摸着沾满雪和尘埃的狗毛，谁知说话间，一不留神，泰迪叼起三明治穿出宠物门，跑去了后院。

    亚当又一个人留在空屋子里。

    “喂！给我回来！”

    他想把狗给追回来，于是打开后院锁住的门，看到努卫叼着三明治摇摇尾巴，亚当觉得那条狗在嘲讽他，于是冲上去想逮住泰迪。

    不巧的是，一阵寒风刮来，后院的门被风关上，泰迪也很轻松地躲过亚当的身手，一钻就通过栅栏钻出了后院。

    完了！

    亚当就算想翻出后院去打开大门也办不到，因为大门的钥匙还留在房间里，现在后门还被锁住，肯恩要十点才会回家。

    也就是说，他进不去了。

    能让亚当进门的方法，只有钻后门上的宠物通道，但就算是以亚当的体型也很难实现，毕竟这是为一条泰迪开的通道。

    怎么办……

    除非亚当想冻死在后院，否则他必须想一个办法，

    对了！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在比尔刚发酒疯的那段时间，老比尔喝醉了喜欢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家呆着，肯恩和亚当回来以后就会让他们去后院做作业或者玩耍，需要进门的时候叫他。可他经常忘记这件事，有一天，肯恩和亚当就在后院被关了一夜。

    从此以后，肯恩都会在后院的鞋毯底下藏一把钥匙。

    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亚当的手颤抖着翻开积满灰尘的毯子，在下面摸到一把冷冰冰的钥匙。

    太好了。

    他用钥匙打开后院的门，终于进入了屋内，可亚当好像想起了什么，望着后院自言自语道；“以后我才不要你这家伙呢！”

    说罢，随即将钥匙用力扔了出去……

    屋内的暖气让身体逐渐恢复过来，他不自主地掏出手机，点开通话目录，小巧黯淡的墨绿色荧幕上显示最近的一通陌生号码：

    “地狱来电？”

    …………

    下午，六点四十四分。

    天色渐暗，街道上裹起一层银砂，落日余晖倾洒映衬，老人踱步，路人归家。

    大卫独自来到学校附近的一条商业街，一位漂亮的金发女孩在礼品店门口等着他，手被冻得缩进袖子里。

    “怎么现在才来？”

    女孩有些嗔怒，牵过大卫的手。

    “努特那家伙又在欺负人，耽误了时间。”

    “啊……他怎么老喜欢这样。”

    “他就喜欢这样。”

    大卫看着面前的礼品店，无奈地捂住额头：“努特绝对不会喜欢这种东西的，这些……”帅小伙心中仔细斟酌了一下该用的词汇。

    “毕竟这些是女士喜欢的东西，而且并不实用，他肯定觉得没有棒球棒，撬棍，头盔好使。”

    “谁说我要送给他了？”

    “后天不是他的生日吗？”大卫疑惑道，心里一转知道了女孩的用意。

    “进来看看嘛。”

    女孩撒着娇，拉着大卫的手进入了礼品店，环境一下变得温暖，明亮的光打在两人的脸颊上，任谁看都是一对小情侣。

    而实际上，艾什莉一开始接近努特，就是为了间接接近大卫，毕竟他们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可努特却误以为是自身的男性魅力吸引了她，怀揣着无匹的自信和大男子风范，“促使”艾什莉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事情发展到后面，在大卫看来，一个和自己兄弟“搞真爱”的女生，居然也会对自己产生情愫，那么努特一定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身为他的兄弟则有必要进行“安抚”。

    “喂，那你说努特会喜欢这部相机吗？”艾什莉从商品柜里取出一个便携式小相机，虽然影像效果可能不太好，但满足乐趣却足够了。

    “你从哪里找来这部相机的？”

    大卫看起来有心事，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焦虑和急躁，他看着手机，之前的一通电话让他十分不安。

    “诺，就在那儿，好像只剩这一部了。你想要吗？我送给你。”

    “大概吧。”

    在大卫疑惑的目光中，艾什莉走去前台结账。

    走出礼品店，大卫拿过礼物告别了艾什莉。

    他连忙撕开相机包装，相机内部果然夹着几张未经显影的相纸，这个相机之前要么被人拿去用过，要么就是相纸就是被人塞进去的。

    他把相纸放进怀里捂热，不一会儿上面就显示了图案。

    “怎么会……这样？”

    他们今天欺负亚当的样子竟然被人拍了下来，难道就是艾什莉拍下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手机响了，上面赫然显示着拨号者：地狱来电。

    大卫赶忙接通电话，

    “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

    “第一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即使是出于微不足道的慈悲心我也没有义务回答两次。

    第二个问题，你只需要知道，我目前在帮你，并且已经提供给了你一些可参考的证据，现在换你报答我了。你应该清楚这些东西流传出去会造成什么后果。”

    “呵呵，会造成什么后果？”

    “会影响你父亲的声誉，还有学校的声誉。你肯定不想明天的报纸上刊登着，某大慈善家的儿子竟然把同学的某部位当甩绳这档子事儿吧。”

    大卫听到这句话，也难以强作镇定。

    准确来说，他以前在学校里做的事，不是靠大卫父亲压下去的，而是被学校压下去的。前者甚至对此还毫不知情，一旦外界敌头知道慈善家的儿子私德败坏，肯定会在这方面大做文章，这可就一点不“慈善”了。

    “你要我做什么？”

    温斯顿在监视室内命令道；“我要你杀了亚当家的狗，明天最好在十一点半，让邮递员或者随便一个人把尸体邮寄到附近一个农场，到时候我会告诉你地址。

    还有，大概明天中午，亚当的储物柜是开的，找个没人的时间，里面有一份面包，放学后送给艾什莉。

    相信我，或许第一件有点恶心，但你做了之后就会发现，两件事加在一起就跟把杏仁果酱涂在吐司上一样简单。”

    “你叫我杀了亚当家的狗？”

    大卫诧异道；“为什么？”

    “因为你只有去做了，我才会销毁其它照片。”

    听闻此言，大卫犹豫了一会儿；“什么样的狗？”

    “一条黄褐色，看起来像半个月没洗过澡的卷毛泰迪，长相奇特……总之，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一条很想杀的狗，那一定就是它。”

    “那拍这些照片的人是谁，是艾什莉拍的吗？你必须告诉我！”

    “你完成了以上两件事后我会告诉你。”

    “为什么？”

    “如果你现在就想知道为什么，那你要和我做另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杀掉努特。”

    “疯子！”

    电话紧接着被挂断，温斯顿惬意地躺在椅子上，他来来回回地扫视着屏幕上每个人的监控画面，里面有的人怯懦，有的暴力，有的淫乐，有的贪婪，有的虚荣，有的充满仇恨。

    这些东西会使他们陷入危险的深渊。

    温斯顿稍微歇息不久后，铃声再度作响，他接通电话后，话筒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照你说得做了，那样我真的能离开努特吗？”

    “是努特离开你才对。”

    电话再次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