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交车，要走一小段村道才能到家，可魅慢慢地走在村道上，心里酸酸涩涩、五味杂陈，三叔家就在村道边，从三叔家门前拐入就看了自己家，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两层楼的石头房子，恍如隔世……

    其实二十年的时间，这个家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屋前的大院子还没铺上砖，还是黄土地，角落里那棵高大的枇杷树还不见影子……

    记得上了年纪的父亲心心念念地一直想着翻建房子，他把积攒了一辈子的积蓄交给了弟弟，想让他凑数好翻建房子，可是弟弟弟媳却根本没有这样的打算，而是打定了主意要在镇上买商品房。父亲的这个心愿一直到闭眼前也没能实现。

    想到此，可魅的鼻子有些发酸，泪水又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那时候的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有点出息，这样她就可以掷上几十万帮父亲翻建房子了。

    好在上天垂怜，竟给了她重来的机会，这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姐，你回来啦！”身后传了熟悉的声音，可魅回头，就见妹妹正小跑着朝她奔来，身上穿的是她的旧衣裳，脚上穿着塑胶拖鞋，自然卷的头发随意绑着，不修边幅的样子朴素到了极致。

    她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弟弟比妹妹小两岁，而妹妹又比她小两岁。如今的妹妹才只有虚岁十四，本应该在读初中的，可是小学毕业后的她却不愿意再继续读书了，不管妈妈怎么劝，她就是不肯。后来去了表姨——是妈妈娘家的表妹的家里做了服装厂的普通车工。

    “你……”她想问妹妹上班累不累？悔不悔？她想劝妹妹回学校好好读书，不然将来的社会真的寸步难行，她想告诉妹妹应该趁着年少学点有意义的东西……她的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喉咙间却哽着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

    “你们俩干嘛呢？”妈妈站在大门口朝两人招手，“快进来吧，可以吃饭了。”

    “好。”妹妹应声跑了过去，进了家门。可魅却迟疑了，她有些恍惚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还有从另一边的小路走来的父亲，他从工地下班回家了，身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水泥渍……

    “爸爸……爸爸……”她看着父亲，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唤着父亲。他还好好的，真好……

    “回来啦。”父亲只是瞧了她一眼，没有笑容，依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是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可魅感到幸福和满足。

    母亲取来了毛巾递给父亲，又接过他的帽子放到了一边。

    母亲长得很娇小，脸也只有巴掌大，短短的头发和他们姐妹不同，一点也没有自然卷，又直又顺的。而一米七的父亲站在母亲身边就显得格外高大，家族遗传的自然卷和地中海他都没有幸免，又比母亲大了整整十岁，难怪有人要以为母亲是父亲的女儿呢。

    父亲的性子保守而老实，一生勤勤恳恳地只懂得用双手赚辛苦钱，有亲戚朋友找他一起投资各种生意，他都不敢冒险，只一心靠省吃俭用地攒着几个钱，所以一家子的生活十分拮据，就连过年都舍不得买套新衣服，母亲性子绵软顺和，就这样跟着父亲过了一辈子的苦日子。

    显然父亲的基因更强大，他们三个孩子都像极了父亲，长得高，有自然卷，就连脸的轮廓和五官都像极了父亲，长大后的她和妹妹常常因为自然卷而苦恼，想着怎么不是遗传母亲那又直又顺的头发，母亲就会笑着说难道你们想像妈妈一样矮小啊！

    “妹儿，怎么还傻傻地站在那里啊？快进来，知道你今天要回来，妈妈炖了鸭子呢。”母亲见她还傻站着，走了过来。

    “哦。”可魅挽过母亲的肩头，她已经比母亲高了一个头，看见母亲的发间有了几根白发，脑海里浮现出母亲满头白发的模样，她的胸口有些酸酸胀胀地，努力抬头止住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

    而父亲则先一步进了家门，径自先去洗澡换衣服了。

    晚饭还是一贯地简单，只有一大锅鸭肉汤配着白饭。母亲不擅厨艺，也不擅家务，父亲又要处处节约，所以家里从小到大，如果吃白饭就只有一个汤，喝粥就只有一个菜，菜大多是鱼或肉，然后煮得很咸，父亲说这样省菜……

    在家里待的这两天，可魅把家里认真整理打扫了一遍，以前的她很少帮母亲做家务，对家里的脏乱都视而不见，后来成了家，有了孩子，慢慢地，她就变了，变得越来越见不得家里的脏乱，每天下班回家，吃了晚饭，她一定要把家里里外外，厨房、客厅、卫生间、卧室都打扫个遍，才能安心地梳洗就寝。虽然现在家里的装修布置都十分简陋，不过收拾收拾看起来还是舒服很多。

    夜里她同妹妹聊了很多，可妹妹依然不愿意再回学校，她还太小，未经历过成年人的洗礼，她说得再多，她也是懵懵懂懂的，竟听得睡着了……

    而弟弟呢，还在上小学，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又不好好学习，可魅好不容易逮着他想好好开导一番，他却鸭子听雷似的表情，还没听上几句就开溜了……

    可魅郁闷啊……

    周日要回校晚自习，所以当天下午早早地就得离家返校，母亲递给了她几张钞票，那是她的生活费，她看了一下，除了一张百元大钞，还有三张十元的。清晨，她在楼上听见了母亲找父亲拿给她的生活费，母亲担心一百元太少，怕她不够用，父亲有些不高兴地回了句“怎么会不够？就只是吃饭。”然后母亲就沉默了。

    其实一百元的生活费，如果只是一日三餐，在学校食堂是足够她用两个礼拜的，只不过还有需要不断添补的学习用品和生活用品，而且女生还比男生多了一样必需的开销——姨妈巾，以前的她会为了省几块钱而挑选便宜的姨妈巾，但现在的她只会挑好的，为了保险更为了健康。

    “快去吧，别让同学等急了。”母亲见她还不走，忙催促道。

    可魅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握紧手中的钞票，快步走出家门，迎向站在路口的同学——夏燕如，她个子不高、长得白白胖胖的，五官温柔恬静。夏燕如和她同村，两人的家离得挺近的，初中时就是不同班的同学，又上同一所高中，虽然还是不同班，不过回家和返校一起也算有个伴。两人一起走出村道，踏上了返校的公交车。

    上了公交车，燕如让可魅先坐进了靠窗的位置，细心的她在第一次和可魅坐公交车的时候就发现了可魅晕车。可魅感激地对她笑了笑，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以前的她在这个年纪确实晕车晕得很厉害，是那种只要一闻到公交车上的味道就抑制不住胃酸、头晕的程度。后来结婚家里买了小轿车，经常坐着坐着才慢慢克服的。虽然如此，此时，坐在公交车上的她还是感到有点难受，她推开窗，吹着风，望着远处，才总算缓解了不适感

    “燕如，你每个礼拜都要回家吗？”可魅的目光从窗外转向了燕如。

    毕竟两人原本说好了要一起回家一起返校的，如今她改变了计划，自然要同燕如说一声的。

    “是啊。”燕如的微笑温温软软的，“你不是吗？”

    “我打算两个礼拜回一次。”可魅回答。才说完，公交车突然一个刹车，她的身体惯性地往前倾了倾，一股不适感袭来，她忙抚了抚胸口。她不喜欢公交车，除了晕车，还有一点就是一路上总要走走停停的，不断有人上下车。

    “你没事吧?”燕如体贴地递上一张纸巾，关切地问。

    可魅接过，捂在口鼻处压了压，深吸了口气，“没事。”

    夏燕如见她坐车着实难受，理解地安慰道：“你两个礼拜再回一次也好，反正你要回去就跟我说一声，我们可以一起包辆三轮车。”

    “好，谢谢！”可魅感激道。燕如真的是一个又善良又温柔体贴的人。高中毕业后她就和她失去了联系，只是听母亲说她嫁得不好，几年后离婚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也不知道她那些年她遭遇了什么，她这么好的性子如果不是实在忍无可忍是不会那么决绝的。

    在她们学校路口不远处有一家挺大的超市，下了公交车，可魅提议一起去超市买点东西，夏燕如欣然同意了。

    “你还抹脸啊？”夏燕如惊奇地发现可魅拿了一瓶洗面奶、润肤露还有一瓶防晒霜。

    “是啊。”洗脸没有用洗面奶她实在不习惯了。以前的她就是不懂得护肤，结果皮肤又粗糙又暗沉的，还没到三十就显得黄脸婆了。后来还特别研究了两三年的护肤才稍稍改善了自己的皮肤。所以从现在开始，她要趁年轻好好爱护自己的脸。“马上就要入秋了，秋天的空气特别干燥，如果不擦润肤霜，皮肤会起皮的，特别粗糙。”

    “真的吗？”夏燕如摸了摸自己肉乎乎的脸蛋，白白嫩嫩的，感觉还行。

    可魅被她那可爱的样子逗笑了，“你的皮肤这么好，更要好好保护才行，这瓶润肤霜还不错，要不你也试试。”

    “好啊。”夏燕如二话不说也伸手拿了一瓶。

    夏燕如又跟着可魅逛到了姨妈巾的架子前，见可魅选了两包姨妈巾，她看了眼上面标的价格，“你这个……买这么贵的啊？”

    “贵吗？还好吧。”可魅指了指另一边的，“那些才是真的贵呢。”她说着从架子边抽了个黑袋子把两包姨妈巾装上。“你可不能小看了这个东西，要是不用好一点的可不行，这关乎着女性的健康。”

    夏燕如似懂非懂，犹豫了一下，也跟着拿了两包一样的，让可魅一起装了。

    结了账，可魅着实有些心疼，这一趟超市于她而言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呢。夏燕如则没啥感觉，她家里的条件还不错，给她的生活费和零花钱她基本都花不完。

    回到学校，两人直奔宿舍。

    高一高二的女生宿舍在食堂的顶层，顶层的中间是露天的，架着很多很长的晾衣架，两边就是一间接一间的宿舍，最里面的是公用的浴室和洗手间。

    宿舍很大一间，左右两边各整齐竖着三张床，上下铺，足以住上十二个人。宿舍中间摆着一张很长的大桌子，桌子用来放饮水杯、饭盒、漱口杯、牙刷、牙膏、洗发水、沐浴露等生活用品，脸盆则统一放在桌子底下。

    可魅的宿舍有六个同班的，还有四个四班的，和两个六班的。林暄妍和可魅在同一个宿舍，而徐娜则在隔壁间。

    可魅回到宿舍，宿舍里只有两个同学在，都是同班同学，一个是肖敏，睡可魅的上铺，另一个是沈佳文，睡在另一边的最里面的上铺，她正盘腿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写着什么，抬眼就见到走进的可魅，“可魅，你回来啦。”

    “嗯。”微笑回应，“其他人呢，都出去玩啦？”

    “可不是吗？难得周末嘛。”沈佳文朝她眨了眨眼。

    可魅走到自己的床铺前，把买的洗面奶和润肤露放在大桌子上属于自己的区域。然后走出宿舍把回家之前晾的衣服收回，跟从家里带回的两件衣服，一起细细折叠……

    上铺原本平躺的肖敏翻身，趴在床边，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轻声问：“可魅，你的洗发水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可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点了点头，“可以啊，你用吧。”心里纳闷她之前要上课说是没空去买，可周末两天还是没空吗？

    肖敏一听她答应了，麻利地爬了下来，精准地拿了脸盆毛巾以及可魅的洗发水，迅速地走出了宿舍，深怕下一秒可魅会反悔似的。

    可魅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有种踩雷的感觉，她怎么就那么清楚哪瓶洗发水是她的？她自己要拿的时候，都还要看一下以免拿错了。

    沈佳文也跟着爬了下来，她先走到宿舍门口，伸头探了探，然后才跑到可魅身边，那谨慎又八卦的样子，配着那口钢牙，活脱脱地像极了偷花生塞满嘴而鼓起腮帮子的小松鼠。

    “今天暄妍和肖敏吵起来了……”她小声地说。

    “吵起来了？”秋燕和肖敏？两人一向没怎么来往，为什么吵？“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肖敏，今天中午想找暄妍借洗发水，暄妍就问了她一句怎么还没有买洗发水，正好她要去超市，要不要给她带一瓶。结果肖敏就不乐意了，嘀嘀咕咕了几句，说暄妍小气。”沈佳文嘟着唇，一番气鼓鼓的样子，对肖敏的所作所为很是义愤填膺。

    “她……怎么能这样啊？”可魅记得肖敏是有些爱占人小便宜，以前还经常穿自己的衣服鞋子，可没想到竟是比印象中的还要变本加厉！

    “你是没看到，那场面把暄妍气得够呛！”沈佳文皱了皱鼻子，很为暄妍打抱不平。毕竟爱占人便宜的人谁都不喜欢。

    “然后呢？”

    “暄妍气得放话说她就是小气，让肖敏以后都不要再找她借东西了，然后气呼呼地就出去了。”

    可魅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沈佳文对她挤眉弄眼的，心下了然，也就噤了声。

    果然是肖敏洗好头回来了。

    可魅若无其事地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袋中。沈佳文则顺势坐在可魅床沿晃着双脚看着可魅。

    肖敏瞄了两人一眼，把脸盆和可魅的洗发水都放回原位，又拿了毛巾擦了几下湿漉漉的头发，问道：“我要去食堂吃晚饭，你们要一起吗？”

    沈佳文摇头，可魅则笑着回道：“我在家里吃过了。”

    “好吧。”肖敏耸了耸肩，又擦了一会儿头发，才径自走出宿舍。

    “呼——”肖敏一走，沈佳文长长地舒了口气，“你说她那样的所作所为她自己怎么就不觉得丢脸呢？”

    “性格使然吧，谁知道呢？每个人的生活环境不同，性格也就不同，也许她会这样也是因为家里实在太困难了吧。”

    “不会吧？”沈佳文难以置信，“困难到连洗发水也买不起？”

    可魅摇了摇头，她和肖敏也不熟，对于她的家境一无所知，家里困难只是她的猜测，毕竟也只有这个理由比较符合逻辑。

    两人沉默了几分钟，沈佳文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暄妍才和肖敏吵了架，你就借肖敏东西，她要是知道会不会生你气啊？”

    “不会，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可魅想也不想就笑着回答。“再说，我借肖敏的时候还不知情呢，况且人家都开口了，毕竟是同学，不借也不好意思。”

    可魅话才说完，就见林暄妍踏着大步走了进来，撅着小嘴，赌气地扯着嗓子，“谁说的，我可小气呢，我就生气了。”

    可魅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人家脸皮厚，都没当回事，你岂不是自己气自己啊！”

    林秋燕一听，原本有点气势汹汹的表情立马变得委屈了起来，她一屁股坐到可魅身边，噼里啪啦地把肖敏数落了一番。

    可魅耐心地等她把话说完，才淡定地劝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相处不来以后不理会就是了，有什么值得你生气的。你想啊若是狗咬你了一口，难不成你还能咬回去？”

    “哈哈哈哈……”林暄妍一听，笑了，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可魅，你说得对，太对了，就当是听狗叫了几声，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孩子，还真是好哄。可魅看着一脸得意忘形的林暄妍有些无语。

    “你吃了晚饭没有？我买了很多很多好吃的。”心情变美丽了，林暄妍又恢复了活泼跳脱的样子，她这才想起跟着她一起逛超市的徐娜，徐娜正安静地站在可魅床边，因为可魅的床沿已坐了三个人，她就是想坐也挤不到位置。林暄妍从她手中接过一大包东西，是她整个下午的战利品，开心地摊在可魅床上，大方地对可魅说，“你看看你想吃什么随便拿。佳文，你也是。”也不忘招呼沈佳文。

    “我在家里吃过晚饭了。”

    “那有什么关系，拿了等饿了再吃。”

    可魅盛情难却，就近拿了一块肉松面包，“那就这个吧，等晚自习后当夜宵。”

    “再加一瓶酸奶刚好。”林暄妍拆了一排酸奶，塞了一瓶到可魅手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可魅也不矫情，笑着收下。

    沈佳文见状也没有推拒，乐呵呵地拿了一小包饼干。

    “徐娜，你呢？”林暄妍倒也没忘了站在一旁的徐娜。

    徐娜晃了晃手中的一个小袋子，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我就不用了，我自己也买了很多呢。那个……我先拿回宿舍，你们要去晚自习记得喊我。”说完，她转身就走了，嘴角撑着的弧度垮了，眼底透着一层灰暗。

    今天林暄妍和肖敏起争执的时候，她刚好也在场，肖敏的作为实在令人不齿，她还为林暄妍打抱不平地跟着吵了两句，后来就陪着林暄妍逛了一个下午，她口干舌燥地劝说了一个下午竟不如可魅的三两句话，就成功化解了林暄妍闷了半天的满腔怒火。

    她不是生气，也不是嫉妒，就是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