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王平也在心中默默地嘀咕道：“仅仅是一个人情，值得冒着犯军法而去吗？”

    只是，这次，王平却是没有出言，而是静静地等候着马谡最后的理由。

    “其三。”马谡接着伸出第三根手指，道：“若是本将不去，魏延将军极有可能在拿下了陇西郡之后，直接回返上邽，而等丞相再将印信送去广魏郡，恐怕要耽搁数日之期。只有本将前去，方能劝得魏延将军，在拿下陇西郡后，先往广魏郡。”

    闻言，王平倒也觉得有理，虽然不清楚魏延将军是不是会如此的小心眼，但若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情况，自己一个小小的偏将军，恐怕是真的无力阻止魏延将军的做法，哪怕这些大纛和印信都是自己带去的。

    只是，为了以防这万一的可能，就冒这样的险值得吗？

    当然不值得了，想要避免这样的情况，马谡只要休书一封说明厉害，魏延就不可能不卖他这个面子，甚至叮嘱大纛等信物由王平亲自保存，也很可以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

    可偏偏，马谡却是选择了这样一条最不值当的、最不应该的办法。

    显然，其根本的原因，马谡根本没有说出来。

    有些事情，不上称没四两重，上称了一千斤也打不住。

    还有些事情，只能去做，不能去说，说了就是沽名钓誉，反而不美。

    而马谡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确切地说，从决议先送信物到陇西郡，到马谡决定亲自去送而王平留守街亭，这一系列的决议，马谡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把这泼天的功劳拨出去。

    是的，北伐第一功，他马谡不要！

    不是他荆州马氏受不起这北伐第一功，而是他穿越者马谡不能要这北伐第一功。

    身为穿越者，马谡很清楚，能够打赢这场街亭之战，一半是靠自己的黑火药，另一半则是靠身边的王平帮衬，甚至还有三分的运气在其中。

    可是，黑火药迟早会暴露，真正还能帮到自己的次数终究有限。

    王平就更别说了，马谡倒不是担心王平的忠心，可万一日后的作战中自己和王平被分开了呢？

    终究，打铁还需自身硬啊！

    显然，如今的马谡自身根本不够硬。

    若是今次再拿下这北伐第一功，会发生什么？

    合理推测一下，已经证明了自己能力的马谡会被所有人捧上高位，已经“统大众在前”的马参军极有可能被进“四征”或是“四镇”之一。

    在此战之后，丞相势必要归师成都，那么这刚刚打下来的陇右五郡，要交给谁呢？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已经有了守卫经验的马谡，几乎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马谡自问，若以其为陇右五郡最高指挥官，能守住这片好不容易打下的土地吗？恐怕又是一顿“举措烦扰”，而致全境沦陷吧。

    甚至，即便是马谡侥幸以暂时的名声平安地完成了暂时的守卫任务，接下来呢？

    东扩凉州、西向长安、北伐许都、邺城，这每一场场仗都是大战、恶战，也都是必须要拿下的战斗。而作为军中为数不多的能独当一面的将领，马谡几乎没有悬念的会被屡屡派出担当要职。

    明明是一肚子草糠的马谡，却要屡屡担当要职，失败，几乎是可以预料的了。

    可问题也正在于此，正如前文所说：强者可以犯无数次的错，但弱者却不能犯一次错。

    马谡只要有一次的运气不是那么好，蜀汉要面对的，恐怕就是比失街亭还要恶劣的情况。

    什么？在战争中学习？

    问题是，已经获得了所有人认可的马谡，几乎不会再有任何学习的机会。

    什么？转文职？跟丞相坦言自己能力有限？

    你猜丞相是信你在自谦，还是信我是秦始皇？更何况，就像这次的街亭，兵少将寡的蜀国，很多时候根本没得选择。

    与其在日后因为自己的“草包”而将整个蜀汉拖入无可挽回的劫难之中，那倒不如趁着还没有铸成大错之前，主动将自己的职位给削了。

    既然已经知道未来的自己担当要职参与大战是不可避免，马谡要做的，就是无情地剥除自己身上每一点异己的成分，哪怕这些成分曾为他带来过官职、荣誉和名声。

    以一个极低的姿态，回到军队之中，在血与火之中锤炼自己、重塑自己。

    虽不敢奢求成为一代名将，但起码，也该让自己成长成为一个合格的将领。

    求人不如求己，只有自己真正成长了起来，才能真正地在这耀眼的三国时代留下自己的印记？

    “三起炎汉”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想要从丞相手中接过这根接力棒，马谡就必须狠狠地将自己踩进泥土里，再从一路的泥泞中走出来。

    因此，为了未来的自己，也为了真正地“三起炎汉”，马谡必须从这泼天的大功中挣脱出来。

    自污，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枉顾友军安危，以一己之私、门户之见，私相授受的罪责，马谡不是不清楚；

    无将令而擅离职守的风险，马谡更是明明白白。

    说句不好听的，这两件事情一做，换了其他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好在的是马谡有这北伐第一功傍身，加上诸将的求情，以及丞相的情谊，最大的可能，便是功过相抵，甚至还给自己降一降职位。

    而这正是如今的马谡所真正想要的。

    不仅如此，所谓一鲸落而万物生，一个马谡倒下去，却是荆州派和元从派的崛起。

    北伐的第一功不会因为马谡的错误而消失，只会因为马谡的倒下而分配到更多人的身上。

    比如此战中表现十分亮眼的王平，又如马谡手下的亲兵营，自然还有率先拿下陇西郡的魏延，都会得到马谡功劳的润泽。

    更妙的是，因为马谡这样一个即将崛起的巨人的倒下，这些人的晋升反而并不会显得十分碍眼。

    润物细无声中，马谡已经将他的种子洒向了蜀汉的大地。待到真正接过丞相手中接力棒时，他们都会是马谡最坚实的拥趸。

    就这，还不是马谡此次甘犯军法的全部目的。

    马谡的倒下，对于东州派和益州派而言，无疑是绝大的利好消息，甚至弹冠相庆都有可能。谁也不愿意看到在荆州派中，再度出现一个巨擘，尤其这个巨擘还是年富力强的那种。

    无形之中，马谡的倒下，也能让另外两大派系稍稍地放下了警戒之心。

    到这里，依旧不是马谡全部的目的。

    丞相，是的，就连诸葛丞相也会因为马谡的自污之行而获益。

    要知道，马谡可是丞相的绝对心腹啊！又在北伐之中立下了如此大功，一旦处置马谡，哪怕只是功过相抵，便足以彰显丞相的大公无私。

    一个大公无私的丞相，一个勇于向自己人开刀的丞相，一个终于挣脱出荆州派系束缚的丞相，正是丞相自己所希望的，也更是如今的蜀汉最为需要的。

    降职入军锤炼、鲸落润泽众将，安抚其他派系，突显丞相无私，如此一石四鸟，这才是此次马谡自污之行的全部目的。

    当然了，自污这活，也不是完全没有缺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