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涧贞的办公室里....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非是一件真正的办公室，只是一间由员工宿舍稍加改动而来的勉强用来办公的屋子。屋里只有正对门的一面窗户；中部的两侧和内部的右侧墙壁摆上了书架，内部左侧则是一张简单的单人床....但被子叠得很嚣张；进门左侧是简易的小沙发和会客用茶几；而中部两个书架之间、正对房门的则是涧贞单薄的办公桌和一把年迈的木椅子。

    岁月的流逝让它吱呀吱呀地发出幅度巨大的晃动的声响，但榫卯的结构却让它还不足以损毁倒塌。

    “中将，这就别要了吧？一破椅子，您都坐这么长时间了，嘎吱嘎吱摇摇晃晃的....我们给您换把新的吧？”——一位上校军官正在组织战士们把涧贞办公室里的东西整理装箱后搬走，看来涧贞要换地方了，而且不近。

    “哈，天水。我跟你说，坐烂的椅子可比什么那些个新椅子舒服多了！你想，你可以翘着它的两个腿来回跳舞扭巴，想怎么动怎么动想怎么扭怎么扭....但你看那新的，要么怕坐坏了，要么结构太板正硬邦邦的，摇不起来，老把人坐太死....这样的话，人的思维也会死在这的。我还怎么想事！”涧贞乐着对“天水”说——这位上校名叫湫天水。

    “哈哈！中将，您总是要带着这些旧物件闯东奔西，但咱国荣郡的经济收入还不至于没法给您换把椅子啊！”湫天水也笑着回答，同时整理着书架上的文件。

    涧贞听了，眼神却有些凝重了起来，说：“废话....不说别的，就说这破椅子，从京街超市开始就托着我的屁股。那时候穷啊，你们，我，还都是个小屁兵....现在是有钱了，炸山、建城....就要把这些老东西扔了吗？它们，你们，太多太多....都为了凛北的存亡几乎失去了一切....”

    涧贞的话十分凝重而情感复杂。他的话语并非是在赞美，反而充满了幽怨的、诅咒般的恨意。

    “中将....”湫天水听到了涧贞这话，感到了十分不安。

    湫天水把手中整理好的文件交给了一旁的战士，并吩咐几位战士赶快出去。而后，他看了一眼涧贞后又很快低下头去，十分无奈的来到涧贞身边，拍了拍这位将军的肩膀，说：“中将....您一直做得很好，上到将领下到平民，谁都知道在国荣郡三年您的付出和情感。我们因为有您而....不至于无父无君。天启后是您把我们从迷茫中拉出来的，您从未放弃过我们....”

    “唉。”涧贞微微摇了摇头，说：“我....我做的还不够，我做的永远不够....但我真担心的除了你们，还有凛北中央。维京，他对我的仇视没什么所谓，但通过我，这些苦难会转移到你们身上....而这才是对我最大的打击。”

    涧贞身穿一件凛北将军风衣，以深蓝色——如天启1年1月1日早上他所看到的天空一般的颜色为主体，金色丝线包边，其余版型与结构同校官们的风衣无异。他的双眼紧盯着面前书架上摆放正式的一个相框，双手撑着办公桌....

    相框中是一张四人照片，其中分别是凛北游侠的四位元老：赵玮贤、张一成、维京和涧贞。

    “荣誉的时代已经远去了，天水。”涧贞深沉而哀伤地说。“十八年了....十八年前，你我怎会想到这一切的衰微和剧变呢？国荣郡三年，我那时便知这不会是个终点，但他们也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决定战争的从不是地，而是人。我可以丰腴和建好每一块土地，但那前提一定是人。连十八年前北永校的魏维生都有这个认识，他们又怎能没有呢？他们在盘算着什么呢....”

    “中将，您就不要再给自己揽责了....”湫天水又说着，他的心里也不好受。作为高级军官，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不管您去哪，因为什么，有什么后果....我们都会追随您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受您照拂和被您恩任的人。对您的忠诚，天启的雪花还不够格把它隐埋。”

    “哈哈....”涧贞轻笑，而后转头向湫天水。涧贞的右脸上有一道深而长的伤疤，从颧骨到颌骨....胡须在伤疤经过的位置没有生长，而其余的胡子和长发虽也梳理得十分工整干练，但也映衬着他早已瘦下来的脸上的眼中不屈而复杂的火焰。

    “天启、天启....带来了风雪，带走了爹娘。但真正的困境从来不是气候的极端和生产力的倒退....是人性，是它本就混沌的底色里，恶的一面被借势疯狂地激发....”涧贞说着，满目愁云。

    “中将！”突然，门外传来了一声雄浑苍劲的报告声。“中将，好像是叶长庚叶上校来了。”湫天水对涧贞说。

    涧贞听了，振作了一下自己，随即开口：“长庚吗？进来吧。”

    话毕，叶长庚推门进屋。湫天水立刻对他立正敬礼，叶长庚回礼后，说：“啊，天水也在。”而后他转头看向涧贞：“中将同志，给您....这是霂泽姐从京街超市发回的报告，她和王庄棚中校....尽力了，事情已经注定了....我们别无他法。”

    “赵玮贤、张一成什么态度？”涧贞凝神思考着，仍然转头看向了那个四人相框，问。

    “极力反对。但....维京出示的，是世西联合的命令。”叶长庚快速应答。

    涧贞听罢，摇摇头，说：“又是大谷那帮人搞的吧？唉....事不宜迟，我去趟京街超市，尽量给咱们....多争取点好处。去年说补给国荣郡的三千多万渔业养殖补贴还有下岗工人、退役军人岗位资格指标，这帮傻逼是他妈只字不提....长庚，天水，你们统一所有前来报到的建制，召开会议，如实阐述我们如今面临的情况，问问各地军政府有什么想法，完事儿让小赵汇总给我....我带波纹和鸳鸯去。”

    涧贞长叹一口气，他心中惦念着的国荣郡人民，仍在天启的雪花下苦苦挣扎....

    “这可能是我仨，最后一次去那里了。”

    话毕，叶长庚与湫天水一齐向涧贞敬礼，涧贞回礼后，三人各自开始了动作。

    涧贞特意路过了各建制集合的广场前的主席台，来自各个方向与地区的中高级军官、建设保障队伍与各类民间、政企团体看到涧贞，无一不自觉地停止了喧哗与松散、立正站好。无数双疲劳、乏累但更加热切、喜悦、坚定的眼神汇聚于涧贞的身上，但是涧贞什么都没说，对着人们敬出一礼后快速离开了。

    没有任何人对人们进行指挥，但人们的回礼几乎同步。不过，大家很快都感到了非常疑惑....紧接着，叶长庚接过涧贞的位置，并带着喇叭大声命令道：“全体都有——立正！”

    话毕，无数人立正站好，整齐划一、毫不懈怠。

    “所有人！自北向南依次跑步带队至军部营区对号入位！下午三点整，各建制主副负责人统一前往军部战时指挥室开会！其余单元原地待命，随时机动向北，至随庄据点防卫处以西范围集结，做好准备！现在所有人开始行动！！”

    伴随着叶长庚的命令，无数如铜像般伫立于风雪中的伟大战士与人民开始了动作。

    “东地一师！所有人听命，一号行军队形右转弯——跑步——走！！”

    “东地建设三团！保持前后距离，后置储备营尾翼伫列！右转弯跑步————走！！”

    “西南攻城二师！保持侧翼状态，弩炮、轻投组先行进发，重炮、火器组并入一师队列前进！动起来！”

    “东北骑兵总队！拿好武器！两翼收缩！前锋向前穿插转左侧前进！前进！”

    “....”

    硕大广场上的每一支队伍至多都只有二十几人，但他们整齐划一的步伐和满天乱飞的雄壮口令却如同千军万马同时行进般声势浩大、气场逼人。他们声震如雷一般的步伐声完全无视了雪被带给他们战靴与地面的缓冲，而这些如同机器和特效一样的惊人的同步和效率让地上的积雪被疯狂扬起，形成一阵阵四散弥漫的雪雾，在广场上衬托着一支磅礴军队的伟大与刚强。

    史奉早已热泪盈眶，他跟随着段列国的建制用无比标准的跑步姿势奔向目的地。而涧贞在听到这些代表着力量与秩序的声音渐行渐远后，也一边流泪一边咒骂着：“哪怕你还记得，维京....哪怕你他妈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