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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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篇:北永校红会

    “妈个鸡,我也不会包扎啊。”在接收到天启后红会的第一个任务时,让涧贞很是犯难。他平时做的都是文书工作,上传下达、活动规划与决策一类,而至于医护救治....也的确不是红会成员的任务。

    “可你有急救证啊....帮帮他吧....”这是一位比涧贞低一年级的姑娘,她的头发不长,但很乱。面色憔悴,眼眶凹陷....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了。

    她带着一个半身淤青的男人来到涧贞的门口——那是涧贞改造于心理咨询室的一个小办公室,也是用来存放和统计涧贞等人搜寻物资与临时绘制的北永校周边地图等文书资料的地方。那个男人已经脱去了上衣,给涧贞展示着被殴打的痕迹....他十分虚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惊恐而可怜的眼睛几乎要脱出眼眶,两片可悲的嘴唇用力贴在一起,看上去像个被剥夺了人权的奴隶。

    涧贞不敢看那人,听了姑娘的话,也不禁心想:“这证有个屁用,那天培训的时候我就看个场子,然后跟来培训的医生聊了聊天,我都不知道怎么就有这玩意了。”

    不过,他不能一直不看二人。当他把眼神回到姑娘苦苦哀求的眼睛与那个凄惨男人又冷又伤的身体时,还是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

    “来,这边....先把衣服穿上,让我知道你有多惨不代表你会好得更快。”涧贞挥了挥手,示意二人来到办公室内部的一张小床上。

    办公室并不大,两面书架摆满了如今已经用不到的课外书和涧贞他们收集整理上去的资料。在天启最开始的时候,涧贞还把校医室的一张小病床推了过来,不是用来躺的,是用来当做手推车搬运物资的。

    但后来因为怕被人抢走,它只能在涧贞等人繁忙之余用来躺躺了。

    “作为一张床....它最原始的作用已经成了它最无奈的作用....”涧贞低声嘀咕着,并随手扯起一块白色的旧包装布——那是用来包裹物资的,已经布满了灰尘和污秽的东西。

    他将那块布铺平在床上,随便擦了一下,而后示意男人躺下。

    姑娘看涧贞即将开始治疗,焦急而哀伤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点笑容,而男人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了。末日灾难中,人们会被掠夺、欺压,但也会得到帮助、救治。哪怕涧贞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并不复杂,但他本身也没有义务帮助他们,更没必要为他们付出什么。如今,仅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举,便可重新让身在苦难中的人们振作起来,至少能够唤醒一点人类文明能够存续和发展的光辉,让人们有一点走下去的信心....特别是,当他们正身处比别人更加窘迫的处境时,这些帮助往往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而这一点,在未来将成为人们发家立业最基础的办法之一;哪怕在现在,它的作用也足够明显了。

    “海涛,快来!”当男人坐上病床时,涧贞和姑娘一起慢慢脱去他的上衣,同时涧贞对外面喊道。

    屋外的海涛听罢后,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他此时正在拆解剩余的桌椅,用来重新制作成工具或简单的“建材”。

    海涛人高马大,宽厚的身体在仅仅五天时间的历练和折磨下也在逐渐消耗着能量。他方方正正的脸上有一双有神的眼睛,重情重义且学识尚可的他一直充当着涧贞团体的中流砥柱。

    “来了!老郭!怎么了?”海涛很快进门。他那身校服已经破破烂烂、布满补丁——破烂是因为劳动,补丁是因为涧贞。

    没错,涧贞还会一点针线活——哪怕只是一点,缝合的东西、加块补丁、缠绕个材料,已经是他在这方面手艺的极限了。不过对于如今的情况,够用就行。

    灰色、白色的补丁块排列在海涛的身上,他就像个天启前穿着无名校服的拾荒者,除了那双眼睛,到处都是一片衰败与没落的模样。

    涧贞给海涛指了指受伤的男人,说:“这大哥需要帮助,你能拿几个塑料袋,去外面装点雪吗?挑几个结实的袋子,揉严实了,装满,他应该需要冰敷....”

    涧贞其实并不知道这种情况的确切做法,比如检查有无冻伤或其他症状一类。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也没找到医护方面的手册,但比起什么都不做,这样也大抵是唯一的办法了....

    “不对,他妈的,本来就够他妈冷了,还冰敷....起码得....”涧贞恍然大悟,他突然又把衣服给男人穿上了,并请求姑娘和他一起把病床往外推。

    “维京!维京!生火!”涧贞朝门外喊着。虽然不知道涧贞要做什么,但姑娘和男人还是非常感激。这种被陌生人操心和帮助的感觉,在如今这人性凉薄的世界上显得格外温暖。

    正在外面给新搬来的物资细细分类的维京听罢,十分不解地反问道:“你丫疯了?白天生什么火啊,书都快烧没了!”

    “这里头不还一堆呢吗!有人受伤了我寻思得先给人保暖吧!”涧贞也喊着,同时把病床四角的轱辘锁打开,开始往外推。

    “我他妈还说自己留着看呢,草。”维京抱怨着,但还是掏出了除了点火以外一次都不能用的打火机,烧着了火堆上日渐稀缺的燃料。

    听了维京和涧贞的对话,前来看病的两人明显有些羞愧,但涧贞冲他们笑了笑,并说:“没事,烧完了书,还有别的东西能用呢。”

    涧贞宽厚的身体也逐渐消瘦下来,高强度的劳动和持续低迷的摄入让他瘦的很快,也让大部分人都瘦的很快。因为曾经就负责文书工作,如今他也负责自己团体的统计和分配,并同时从事劳动,他们和所有人一样,没有具体谁来领导,也不为谁或什么而做,只是为了活着....活下去。

    火很快生起来了,维京像个贼一样谨慎地收起了打火机,并左顾右盼地确认着安全。因为这打火机是他们偷来的,而被偷的那个人在发现被偷时勃然大怒....

    男人被移到了涧贞等人晚上过夜的地方,那里很干净,有涧贞等人自制的“墙”来隔绝室外的风雪。那墙很薄,也不结实,大多是用破木板和破布拼装填充的,还被塞了很多从雪被下铲出的泥,虽然不保暖,但抗风应该没问题。

    因着火堆和墙,以及头顶的小棚子,人们不至于太冷,至少可以先暖和暖和,然后看看病了。

    “有堆火,真好。”姑娘坐在一个黄色的蒙皮小板凳上,蜷缩着身子,感叹着。

    “是啊,多好啊。但你们没有吗?”涧贞坐在一旁的箱子上,问。

    “有,但暖和不到我们。我们睡在最外面,就挨着雪。”姑娘平静地说着,却不知道这种温度下,她已经连续四天晚上狂奔在死神的面前。

    “啊?那这么些天....你是....你们....”涧贞惊叹着问道。

    姑娘指了指那个男人,一只小手瘦得可怜:“他,一直抱着我,我们俩互相取暖,没办法了。”

    “唉....”涧贞叹气道,并看到远处玻璃幕墙内的楼道中,海涛正提着几袋雪匆匆赶来。

    “那个,贞哥....我能这么叫你吗?”姑娘转头看向涧贞,两只眼睛楚楚可怜——这不是装出来的,是真他妈可怜。

    涧贞一脸悲怜地看向姑娘,说:“当然可以,你想叫我什么都行。”

    “好,贞哥。”姑娘扭了扭身子,转向涧贞。她破旧污损的大衣被一条不知从哪扯来的旧布条充当束身的腰带,衬托着她瘦如细枝的腰。

    “你说....爸妈,爷爷奶奶,都去哪了?他们还会回来吗?大人,老师,哥哥姐姐们....他们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吗?”

    面对姑娘好似求知若渴一般好奇又恐惧的眼睛,涧贞不知道她是怎样流畅地问出这些问题的。很显然,她已经在头脑中回答了自己无数次,但好像都不能满足她的空虚。

    涧贞眯起双眼,微微低头看向了斜下方的刻满了划痕的地砖,又把眼睛转到她的方向,也问:“你....真的想探讨这些?”

    “不知道啊。”姑娘回答,“除了这些,咱们还能探讨什么呢?”

    “探讨....雪为什么一直下?”涧贞尝试着问。

    “你也不知道,对吧。咱们都一样,什么都不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呢。”姑娘的话很是丧气,很明显,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无比绝望。

    “都一起消失,消失在冬天和雪地,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留下我....”

    “不不....”涧贞起身,那个受伤的男人也目光呆滞,涧贞拍了拍男人的肩,而后坐到姑娘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尽量让自己出声:“别这么想....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谁都解释不了....但这无所谓,因为它本来也不是咱们该考虑的....咱们没有那个水平,也没有那个条件。咱们能考虑的,只是该怎样活下去....”

    “活下去,所以你才会带他来看伤,对么?活下去,所以你们才在夜里互相取暖,否则就会冻死,对么?”涧贞说着,不敢上手去拍一拍她,只能双手托举着空气,尽量让她振奋起来。

    或只是,把她从哀伤的情绪和绝望的问题中尽量拉回。

    “应该,是吧。”好一会后,姑娘回答。

    “老郭!你的雪!来了!”海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涧贞和姑娘都转头看向他,心中很是高兴。

    而后,涧贞扶男人躺了下来,在他淤血最多的一些位置放上了雪袋,一阵痛苦的颤抖与呻吟后,男人也适应了雪的冰冷,尽量放松着自己的神经。

    “海涛,你去找点活血化瘀和舒筋活血的药,如果能找到的话。我不记得有没有从校医室拿了,在办公室靠窗办公桌下的铁箱里,应该是有的;维京,煮一壶开水,然后灌到从村儿姐那买的暖水袋里,快。”海涛听罢,点点头便去了,而维京也同样行动了起来,四处翻找着他们用自制工具和原先班里女生换来的水袋。

    “先冷敷,试着让血管收缩,别再出血了。之后等差不多了,再用暖水袋热敷,也可以用热毛巾和布料,应该能让淤血尽快吸收掉,完事儿如果有药的话再吃点药,会好的更快。这两天先跟我们住一起吧,互相也好有个照应,尤其是他,虽然没伤筋动骨,但一两天也不能来回乱跑了....”涧贞一边用水和酒精、小绷带、棉片处理男人身上小范围的破口,以防感染和冻伤,一边不断说着自己的建议。这让男人和姑娘非常感动,如此局势,他们也终于感受到了如今这个破败文明仅存的一丝温暖。

    姑娘和男人连连道谢,维京、海涛和涧贞身边其他的同伴也感到光荣。而很快,涧贞救助他人的事情也被传出,各自划地而居的人们在小小的学校犹如割据四方的领主,在这片分裂与对抗的土地上竟意外地散发出了和平与互助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