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不去睡觉？”涧贞反问。

    “哎呦你管我呢，魏维生，你知道吗？”何青焦急地摇了摇涧贞的手，继而问他。

    涧贞想了想，在黑暗中何青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能感受到一些无奈与不屑：“知道，高三的，在二号楼那边有一个自己的团体，都是过去的校霸....”

    突然，涧贞意识到了什么，问何青：“干嘛？你要干嘛？难不成你想....”

    “他们不喜欢咱们，对么？”何青没有多说，只是问。

    “对....那就更不能让他们....”涧贞说着，很是不解。

    北永校的环境虽然糟糕，但也不至于出现成群结伙的校霸团体。顶多就是一些不爱学习并且有着特殊嗜好的人经常在一起“团建”。

    只不过，天启以后，他们终于“众望所归”地聚在了一起，这其实并无什么所谓，只是不同圈子的集聚效应而已，作为后世我们不应对其有什么偏见。

    但，他们也的确是最早对他人下手抢夺资源的。因为他们聚集在二号楼西北侧，相比起其他位置，那里的房屋更封闭也更舒适，北永校的会议室和办公室大多在那边。而且更容易就近来到食堂和食堂边上的仓库搜集食物。这让其他人不得不和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他们做出交易与交换，但当这一过程不顺利，自己又饿着肚子时，为了生存人们便会大打出手。

    何青带来的那个受伤的男人——便是从那里回来的，他前去和那些人交换物资，却因意见不和而引发了斗殴。

    这些人为首的是魏维生——至少人们经常听见此人的名字。他也的确经常带着那些人四处搜集物资和劳动、工作，但基本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圈子，其他人因为这一团体早先行为的缘故而对其敬而远之，让魏维生等人非常烦恼。

    相比之下，更受人们信任甚至爱戴的涧贞的红会，此时的形象便与魏维生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所以，把想法给他们，让他们去做，一定能和他们打好关系，让他们对咱们放下戒备....同时对其他人来说，咱们两方合作，也一定有很多好处可以得到....”何青猜想着，看向了涧贞。

    涧贞想了想，问：“你说得对，但这功劳对他们来说....是不是太大了？而且维京，会同意吗？”

    “涧贞！你想什么呢！”何青有些着急了，“人都快饿死了还想什么功劳不功劳，维京肯定会同意的，我去和他说！”说着，何青便准备回身去找维京，却突然被涧贞拉住了。

    “诶诶诶，维京交给我吧，等跟维京说完了，咱们再去找魏维生，好不？”听着涧贞妥协，何青开心地笑了出来，她此时正站在门口，房门对面的火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笑容看上去格外灿烂。而涧贞见到她的笑脸，也十分开心....

    第二天，涧贞和维京说明了想法。维京有些犹豫，但最终也同意了——如他所说，红会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闲人，大家都忙碌在各个方向，不是帮忙改造房屋就是制作什么东西、统计什么报表。如果再让他们冒险去运送物资，未免会激起人们的不满。

    哪怕，现在谁都没资格对什么事感到满不满意，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但如前所说，我们也同样不能苛求那时的人们能够绝对理性地看待这一切。而为了活下去，并兼顾人们的心情，涧贞和维京已经做了太多。

    涧贞、维京、何青和波纹很快来到了魏维生的“地盘”。他们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受到什么阻力，反而这里的人好像并不反感他们的到来——魏维生也在想办法重新融入所有人，他向涧贞一样收了一些人干活，并给他们以庇护，这些人如今在这里也能有一点点保障。

    涧贞和维京很快见到了魏维生....这是一个并不高大的人，但体格比较健壮。虽然他也已经因为温饱问题而衰颓、瘦弱，但还是能看出过去运动与健身的底子；魏维生的样貌很是正派，且为人较谨慎，可有时也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他的胡子很久没有刮，头发也已经很长了；一双眼睛很是有神，五官还算端正，有一种不合其年龄的老练。

    他们和魏维生会面的位置是三层楼的一间标准教室，很是宽敞明亮，桌椅、柜子一类大都拿去改造成工具和建材了，只有金属电脑柜桌仍在讲台上，旁边只剩了几套桌椅用作会客。

    窗外的光从南侧的窗户打了进来，照亮着整间教室，但却仍然显得灰暗、阴沉。人们在其中会面，给人一种正在从事非法交易的感觉。

    “二位红会领导，欢迎光临寒舍呀！”魏维生半倚靠在金属柜桌上，平静地说着，同时眯起眼咧起嘴，显得有些阴险。

    “唉，别这么说。那么...我姓郭，郭涧贞，这位....孙维京，我的朋友和红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外面戴眼镜的，李波纹，我们的事务长，旁边何青，是她推荐我来的。”涧贞也同样平静地回复，而后魏维生接道：“噢明白，郭兄、孙兄，是那个姑娘推荐你来的？那你们，需要什么呢？”

    涧贞和维京相视一眼，涧贞开口了：“魏兄，你知道我们红会的人已经全员超载了。大家忙碌在学校的各处，做着各种各样的事。受伤的、帮忙的、做工的....我们都去跟着做了，但只有一个，我们还没有做，也做不了，但又不得不做的事....”

    “所以你们来请我去做那事了？”魏维生问着，语气依然平静，一嘴八字胡十分杂乱，并且抖动着一些像灰尘一样的东西。

    “实不相瞒。”维京说，“魏兄你也需要做这件事。不兜圈子，通过红会成员从各处收集上来的情况，我们以食物为主的各类消耗品都要用完了，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星期，我们就全完蛋了。”维京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说脏字，而魏维生听后也皱起眉头来看向了地面，而后又很快抬眼看向二人，问：“你们该不会想，要我们去外边楼房搜物资吧？”

    “啊？”魏维生身边有一人叫李俊，他不解且有些不耐烦地问：“你们什么意思？让我们给你们打工？”

    魏维生摆了摆手，说：“别急，他们不会这样。”

    维京听罢也说：“是啊，怎么可能让你们给我们打工？只不过现在真的要穷途末路了，我们要是能分出人来去做，不也早开始做了？”

    “那你们什么意思？不还是让我们去吗？不然你们来这干嘛？”李俊三连问着，魏维生直接瞪了他一眼，说：“妈的闭嘴，人家话都没说完呢让说完！没听见吗，都快饿死了还计较什么谁先谁后！”

    涧贞听了魏维生的话，十分欣慰，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从随身的土黄色挎包里拿出了一份学校和附近的手绘地图，摆到他们面前的柜桌上。

    “看，这里是六号楼东南部，也是我们的....‘总部’吧算是。从我们这里往外，过一条马路和几条被栅栏隔开的便道，就是离这里最近的一栋居民楼。”涧贞说着，同时手指着地图上正在被描述的位置，魏维生、李俊和其他几个围观的人都凑了上来，想听听红会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们已经找来了绳子，计划先用人尽量开辟一些道路，也就是....从这他妈三米多高的雪被底下试着挖条大沟，然后用我们卸下来的黑板做顶，防止大雪把沟重新掩埋，让沟一路通到小区的居民楼。”

    “但是我们并不知道这雪能不能撑住，会不会塌....所以会先试一试，塌不了就用桌椅改造成的建材加固这个临时隧道，如果雪太软容易塌，就直接尽可能清出一块平地，把四周的雪压实，然后用大黑板做桥，人慢慢从雪上爬过去，黑板的接触面积很大，我们可以再连接几块做成更大的桥，这样就不会在雪上陷下去了。”

    涧贞描述着，四周的人们议论纷纷，好像都在猜想这一想法的可行性。

    “那么....”魏维生抿了抿嘴，挺直了腰眯起眼，看着地图问：“你们要怎样....或者说要我们怎样把东西从楼里运出来呢？”

    这时，何青在一旁举起一段绳子：“用这个！拉一根长绳子，从楼上居高临下把物资滑下来，然后再运回学校！”

    魏维生看了，点了点头，但目光还是迟疑而犹豫，涧贞看了，问：“魏兄，怎样？这已经是我们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我知道，我能看出来。”魏维生双手抱肩，撇着嘴，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来找我们。”

    涧贞听了，微微叹气，而后用眼神示意魏维生去到一边。魏维生心领神会，点了下头便背起手来出了屋子，并示意其他人先接待客人落座。

    涧贞拍了拍维京的肩，维京点了下头，便和波纹等人一起坐到了旁边，而涧贞则跟了出去。

    “魏兄，那我就说了。”涧贞真诚地看着魏维生，魏维生紧盯他的双眼，说：“好。”

    “魏兄，你知道，灾难之后，大家都在这里动弹不得....联系不到外面，也没有人来救。食物一天比一天少，麻烦....也会越来越多。”

    “咱们都不是天生的主角，红会能像今天这样运作实属是我意料之外。看看灾难开始的前五天吧，各种团体，号称什么团结协作，最后不都是因为一两个馒头而闹掰的？”

    “可当事情即将更加糟糕的时候，也就是——有人开始受伤的时候，请你不要介意——我并没有说谁的不好，只是那时我的团体帮助了那个人，他便对我感恩戴德，伤好以后到处说我有多好多棒....其实这不是我的意思，只不过你知道，咱们的父母不见了，亲人消失了，世界封闭了....一切都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而在这种疯狂的状态中寻找到一点文明延续的希望，是刻印在每个人血脉里的渴望，你不想得到关心吗？你给那些人提供庇护，不是想让大家一起活下去吗？”

    “而后，听闻了他的事，很多人都来我这里，他们除了来申请帮助和救治，更多是来聊天的。而一直在我手下干活的一人，王明凯，是和他们聊得最多的。”

    “王明凯嘴皮子很利落，他总能从普通的闲聊中发现人们内心真正的声音，尤其当人们把红会当做树洞和知己去宣泄自己的空虚与恐惧时，我们只看到一个个可怜的，失去了一切的人。而我们，与他们别无二致。”

    “我们的食物就要吃光了。虽然历史上不是没有过，但如今世道，哪怕再艰难，我们也绝不能出现吃人的惨剧....”

    话毕，魏维生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恐，他突然转头看向涧贞，眼神中写满了涧贞想要的答案。

    “红会的人，真的已经超载了。如果可以，我宁愿独自扛下这份责任。但是魏兄，你也经营着你的团体，而你之所以这样做，难道不是你也想更好地照顾你在意的人吗？”

    “请帮助我们，也是帮助所有人。现在只有您有实力破开这牢笼，您的出动将让所有人看到活下去的希望，而您也将切实地让他们活下去，成为所有人瞩目的英雄....如果我们这支人能一直走下去，您的名字，也将载入史册....”

    涧贞的话犹如窗外无尽的北风，虽然是真诚和祈求的语气，但也十分有力地猛烈激荡在魏维生的脑中。

    “如果我们这支人能一直走下去，您的名字，也将载入史册....”

    魏维生瞬间感到血脉偾张，他的内心从未如此沸腾过，作为学校内唯二之一个能够稳定存在的团体的领导者，他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而这将带给他无穷的好处与利益，涧贞不出所料地完全说动了魏维生，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最想看到的——绝对信任的眼神。

    “魏兄你放心，我会全程跟随你们完成这项工作，我们的所有工具和支援人员整装待发，只等你一声号令，我们立刻劈开雪被，向那些灰暗的山脉进发。”

    “郭兄。”魏维生努力镇定着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了，我回去就开始组织，你的话我会一直记着，真的....”魏维生低下了头，他皱紧了眉头，而后又抬眼十分坚定地看着涧贞....

    “我们的队伍，马上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