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找到了，怎么办？涧贞，你说怎么办？”魏维生眯起了双眼，左手握着拳，右手则扶着一根长棍，他在期待涧贞的回答。

    涧贞并没有说出那个最想说但是又最黑暗的答案，他斟酌了一下，说：“我想我们能一起合作，开发更多这样的高楼，甚至是工地和企业，警察局....”

    “不！不不不....”魏维生推出手掌阻止了涧贞的发言。他左顾右盼，而后快速上前蹲在涧贞的身边，说：“在他们之前，咱们必须自己开发这样的高楼，工地....”魏维生低下了头，而后继续补充道：“警察局....对，你说得对，警察局....或许，军区....”

    涧贞看到魏维生的眼神中燃烧着和外面一样黑暗的火焰，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但却同样有一种奇怪的归属感....让他想追随眼前这个老练的男人。

    “往北一点，就是这个地区的派出所。但军区，在很远的地方，据我所知哪所学校都没法在现在这种条件下去到那里，咱们也一样。”涧贞说着，用一副悲悯的眼神看向魏维生，魏维生的眼睛也慢慢柔和了下来。

    听罢后，魏维生起身关上了卧室的门，此时屋中只有他和涧贞。他很快又回到涧贞身边，拉了一个板凳过来，十分严肃地对涧贞说：“涧贞，你知道我刚才想了些什么吗？”

    涧贞顺着魏维生说：“什么？”

    “是....是....”魏维生有些说不出口。

    “啊....唉，涧贞....你养过猫吗？”魏维生突然问。

    涧贞当然没养过，他的家庭虽然不至于贫穷，但也没资格多添个带嘴的碳基生物，哪怕是猫。

    “没，但我挺喜欢rua赛博猫猫的。”涧贞回答。

    “我也没有，我曾想过养一只，养一只小白猫，那种软软的小小的，从小开始养....”魏维生说着，严肃的语气变得温柔。

    “很好啊，很好的主意....只不过现在，猫猫狗狗应该也活不太下来了....”涧贞猜着，不禁感到一点难过。

    “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去年冬天，我家——住司家庄的小村里，平房。你知道，有一只小黑猫....”魏维生描述着，涧贞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倾听。

    “那只小猫并不大，很小。但毛应该已经长齐了，而且能上蹿下跳。我不太清楚它是什么品种的，但是比较瘦，体型也比较长，眼睛是暗黄色，瞳孔....应该是瞳孔吧？反正就是人的眼黑的那个位置，是一条竖着的叶形瞳仁。”

    “它很小，而且是一只母猫。说实话纯黑色的猫并不在我的审美范畴里，但它的确还挺可爱的。”

    “它是一只流浪猫，因为我在那片从来没见过它。一开始在我家门口晃，应该只是路过吧，闻到我家做饭的味道了。发现它以后，它就低着身子抬眼望着我，小心翼翼的，我寻思喂它点吃的，就用我健身时吃的鸡胸肉给它招呼进来了。”

    “在我家我才发现，它肯定是有人养的，它的毛很顺，长度也适中，是那种摸着很舒服但又不至于藏污纳垢的程度。只不过因为从来没见过它，我认为它的主人并不在这边。”

    “它不怕人，也不怕人摸，但是指甲没剪。我喂它了块肉，然后给接了一盒子水，它吃吃喝喝，很快就吃干净了。”

    “后来我戴上手套摸它，这是我第一次撸猫....小家伙太可爱了，它抱着我的手指很轻很轻地咬，又用自己毛茸茸的小爪子拍、抱、抓，都是很轻很轻，我看得出来它在和我玩。”

    “但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噩梦？”涧贞疑惑地问。

    “嗯，噩梦。一个一旦做了便无法忘却的噩梦，刚刚....在我看向北永校的时候，又重现了。”

    “我当时感觉特别开心、特别幸福，哪怕我不是很喜欢黑猫的颜值，但有这样一个天真的小精灵在我身边蹦跳、玩耍，你根本想不到我有多快乐。”

    “但，很快就晚上了。我健身的时候它在自己玩，时不时跑过来用翘着的毛毛尾巴蹭蹭我，当然也用它的身子，它好像知道自己很可爱，知道自己的毛很软很舒服。”

    “健完身洗完澡，我就要睡觉了。我寻思它会自己找一块地睡，因为冬天的晚上你也知道....我不忍心把它放外面，所以只能明天白天再送走——毕竟那时我也没有养猫的条件。”

    “但，那小家伙，总是往我床上跑。它侧躺在我身边，占了很大一块地，闭上眼睛、搭着小爪，睡得平静。小小的肚子上下起伏，那是它在平稳地呼吸。我的床是单人床，要想睡得舒服就不可能还分出一块位置来给它。我就每次都把它放下床去，甚至找了一块软垫子给它，但它还是会在黑暗中爬上我的床....”

    “好几次，它从我的头旁边爬过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网上说这代表它非常高兴，很愉快与我相处。但我第二天还他妈要上学呢，我可不愉快。它上来一次我就把它放下去一次，我不能跟它一起睡，一来我不知道它干不干净，二来我也睡不踏实....或根本睡不着。”

    “我不高兴了....从这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不能养猫，我没有耐心。我只愿意享受它带给我的快感，但却负不起与这快感同步出现的责任。所以我必须送它走。”

    “但总不能是黑天....就这样，来来回回的，到底它也不愿意离开我的床。”

    “于是我恼羞成怒，随便扯了一个鞋盒，捅了两个洞，然后戴上手套抓起它....把它硬塞到了鞋盒里，再用胶带捆上....终于安静了。”

    “安静了没几秒，它就开始喵喵地叫....”

    “从简单的‘喵’、‘喵’到不安的，生气的....绝望的。”

    “而也正是这几声喵喵的变化，唤醒了我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恶魔....”

    涧贞听到这里，完全理解了魏维生要说的是什么。而且他也在魏维生所描述与这只小猫的遇见中看到了这几天自己正在和即将看到的事情。

    “那个恶魔，叫‘支配’，对么？”涧贞严肃地看着魏维生的眼睛，猜道。

    “是的。”魏维生说，“它的绝望让我意识到自己作为人类的力量，它被囚禁时所发出的不安让我有一种厌恶的快感。那一刻，我疲倦、困乏的头脑中竟不可思议地出现了数种杀死它的办法....而且，都是极端邪恶的虐杀。”

    “无论是封死这盒子活活憋死，还是盖上毛巾灌水当水牢，亦或是从外面挖雪进来活活冻死，要么就用绳子吊住它的尾巴，把它吊在我家西厢房面对河道风口的位置活活晾干，或干脆举起盒子用力砸到地上，捅开冰面扔到冰下的河里....你永远无法想象我的理性在那时犹如被风暴席卷的孤岛，而我的脑中诞生出这样的想法也只有一个理由：它让我这一宿都无法入眠，哪怕是因为它喜欢我。我也有足够压倒性的力量和足够骗过自己大脑的理由去消灭或虐杀它。”

    涧贞沉默着，也知道魏维生为什么会重新想起这一念断善恶的不安往事了。

    “后来，我把盒子拆开了，它一溜烟地跑向了我在床对面为它准备的垫子上，当时很黑，我不知道它在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我，但它一定在看着我。当然，它也再没有来烦我，只是在那块垫子上趴着。”

    “睡了一会，闹钟响了。我找了个塑料袋，戴着手套强行把它装了进去。我用力攥着袋子，留出了一个口，防止它被憋死，但也不能让它出来。我带着它出了家门，走了一段路，它又开始叫。”

    “这次它更绝望，声音更大也更难听。好像被暴打了一般。它的头拼命从我给它留出的呼吸口往外钻，最后我怕它真抓狂了控制不住，便允许它把头露出来。它不再叫了，好像很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随便找了个地方，附近有人家，但离我家很远。我便给它放了，它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从地上揉了两团雪，丢向它....因为我觉着那不至于伤害它，但又可以让它自己跑远点，在它真的跑了以后，我才回了家。”

    描述完了以后，魏维生拿起旁边的一瓶水，一饮而尽。而他也同时长叹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涧贞，我刚才在这里，透过北永校的窗户，看向你们红会总部的门外，我又看到那只小黑猫了....”

    “而且不止一只。”涧贞说。

    “我希望....”魏维生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但又清楚自己必须听到的答案。

    涧贞伸出手拍了拍魏维生的肩膀，发现他现在十分无力。

    “魏兄，虽然我没经历过你这个事，但我觉着你也不必要太惦记着。”涧贞说着，强迫自己挤出了一点微笑。

    “人性本就如此，无关人的好坏。只是程度不一而已....你往日的忍耐和苦楚，受到的非议和欺压，都是会在暗处积攒起来的....而如果没有时间和经历来消化它们，它们便会在你所提到你和小黑猫的遭遇中展现出来....”涧贞想着，如此解释。

    “你并不是一个多邪恶的人，因为你毕竟出于善心收留了它一晚。如果它没有让你一宿难眠，你固然不会出现那些邪恶的想法。而正是因为它本能似的靠近了给予它安全感的你，无意间打扰了你的作息....你才感到反感的，对么？”说着，魏维生只是低下了头，他其实也不知道，如果小黑猫真的没有打搅他，他还会不会有那些想法。

    “实际上，涧贞。我觉着不是它打搅我让我暴露出兽性的一面。”魏维生说，“是它示弱的表现，是它的惨叫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强大，是它乞求我的怜悯时的卑微....让我有了想踩在它头上肆意妄为的动力....而且我并不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人，当我占有对它的绝对支配地位时，一种莫名的报复心理便会裹挟住我....”

    “你这样说，也不是不行。”涧贞回答，“但你知道魏兄，咱们最好别给自己这样的暗示。毕竟下面那些，可不是小黑猫。”

    魏维生听着，摇了摇头，说：“我知道，我自己都很恐惧我当时的那副模样，自己都很不能相信....那竟然是另一个我。”

    “魏兄，振作点。”说着，涧贞起了身，也拉来了一把椅子坐在魏维生的身边，一边扶着他的肩一边说：“你看，魏兄。你现在可不单单是你原先团队的头。这次之后....我决定，我也会带着红会追随你，听你的指挥。”

    “啊？”魏维生一惊，不解地问：“你？为什么？”

    “因为你的出动为人们带来了食物和资源，这一点你是先行者，你有这个实力，有这个头脑，如今也有这个经验....换句话说，你是如今唯一一个有办法喂饱他们的人，他们要想活命，就得劳烦你来搜刮大楼；而他们能吃多少用多少，全取决于你找多少、送多少....”涧贞说着，魏维生的眼神逐渐意味深长了起来。

    “你是说....我....”魏维生缓慢地猜测着，涧贞则干脆利落地回答：“你，支配了他们。”

    “不这不行，我干不了这事。”魏维生很快否定，并转头看向火堆，他还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处境。

    “魏兄。”涧贞又靠魏维生近了一点，耐心地说，“这事只有你能办。你看，灾难开始前几天人们乱成了什么样？后来红会的存在和功能不胫而走，你也组建了自己的团队，唯独在咱们两地，秩序逐渐出现，道德也起码能约束住一些人了。而今你的团队又作为主力为他们带来了生存的希望和条件，那么这还不明显吗？只有你能领导他们，而至于过程中的问题，搁谁都会遇到，只看你愿不愿意面对了，而我愿意和你一起....”

    说着，魏维生长叹了一口气，反问道：“你既然意识到了这些，那为什么不让红会当主力来搜集物资，然后自己独掌大权？为什么还要把这功劳给我？”

    涧贞听了，回答：“因为红会没有这个素质，我也没有。维京性子太直，海涛太过感性，波纹能做事但撑不起大梁，我....我也差不多，你看我经常出面，实际上一直都有维京做我的靠山，海涛给予我建议，波纹替我分忧....何况，红会本身负责的地方就已经很多很杂，而且几乎深入每一个人....如果让红会去管理这些人，组织这些人去做那些红会完全不涉及的事的话....只怕会面面不到啊。”

    魏维生听了，点了点头，说：“嗯....能这么说，倒也有理。只不过，大家真的会听我们的吗？我甚至没有信心组织好他们....万一让人们失望了....”

    涧贞听了，笑逐颜开：“嗐！不会的，有我给你做担保，学校细枝末节的事儿我们都能帮忙，只要咱们好好配合，负责好各自的方面，一定没问题的！”

    魏维生听了，这才放松下来，说：“唉，好吧....涧贞，真的感谢你。我早就觉着这地不能没有个顶头的，只是没想到成了我自己....说实话，当初你们红会风生水起的时候，我还挺嫉妒你的....但现在，是我目光短浅了啊。”

    “唉，哪的话！你看看现在，魏兄....这世界，这学校，都这样了。咱们必须得团结起来，众人拾柴火焰高嘛，起码咱们得活下去，但要活下去就必须得有所组织，有所合力，这一点，咱们都责无旁贷....”说着，涧贞和魏维生便开始讨论起日后的事情。他们一度聊到了很晚，聊了很多很多日后发展和学校第二组织机构建立的方方面面。总之，北永校很快将独立起来，形成自己的秩序和规则。而天启后世界上所有仍然松散的集体或个体，都几乎是从这一过程转化而来的。日后我们将了解到更多，北永校也自此开始踏上了“高速”发展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