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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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篇:曾经的世界

    涧贞一行人计划来到涧贞的家:新街。那里可以称得上是本地的“首都”:商场、旅馆、巨大的居民区和政府都在那里。而且据一直长期生活在那里的涧贞、波纹和海涛说,那个地方有一个商场,叫京街超市。京街超市旁边有一所涧贞和海涛、波纹一起上过的初中校名曰新街中学,这两个地方都是资源丰富、易守难攻的绝佳藏身地点。

    但是长夜终究还没走完。他们已经连续走了两个月,对于势单力薄的他们来说属实不容易。原先的补给早已消耗殆尽,他们只能边走边探索那些尚未被其他人搜刮的地方——好在这些尚未有人经过之处仍然留有很多资源,低温和冰封的环境让食物的保质期大幅延长,但也让他们一路上都留下了焚烧燃料的痕迹....无论是火把还是火堆,他们都必须时刻保持体温的正常。

    虽然一路上他们都尽量穿梭在楼宇和高架桥甚至是地下道一类可以不用靠挖雪来开辟道路的地方,可他们到底也没走多远,只是刚到冯祥商业街——一处与北永校的最外围探明区域相邻很近的商业街,底商、超市众多,在天启前非常繁荣。

    五个气喘吁吁的人实际上并不冷,因为繁重的开路劳动就足够让他们大汗淋漓了。而他们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晚上。

    “找个地方休息吧。这块应该属于冯祥商业街了,那里有一个超大的超市,去那补给一下....如果没有人占领那里的话。”涧贞说道,但旁人都看得出来,他已经虚了。

    当他们挖到商场门口时,发现大门并没有被打开。漆黑的商场内只有某些靠窗的小铺透进来的光能看清东西。平常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且张灯结彩的商场如今却是这般黑暗,不免得让人唏嘘不已,而他们面对前路的黑暗又是恐惧万分。

    “好吧....我记得咱们有手电。”维京说。“哈!就在这,这是强光的,很亮。”

    维京打开手电后,一道巨大的锥形光柱立刻出现在了他的手上,照亮着商场里的货柜和电梯、各类设施。他握着那椎体的尖顶部分,自信地挥舞着这如同光剑般的手电——确实非常的亮。

    “那么....咱们是先吼一嗓子看有没有人在里头还是....”波纹有点紧张,小白接着他说:“我觉着还是别了,如果里边真有人,好人的话什么时候遇到都没事,但坏人....咱不就自投罗网了吗....先把手电放暗点吧。”

    “有道理,咱们集体行动,不知道这场子里有什么猫腻,千万不要单独行动....包括上厕所。”涧贞说。

    他们一路纵深,直到商场深处——一个充满着各类食物和纯净水的地方,食物和水都已经被冻住了,好在米、面一类在天启前的保存环境中便要求干燥,如今虽然也冷得像冰但并没有受潮。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他们只带走了一些必要的补给便离开了。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黑暗当中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紧盯着他们。

    但当他们准备出门时,却已经接近了黄昏。他们已经在外面度过如此长的时间,且一直没有休息好。他们是绝对不会再想出去的。

    “所以....”海涛说,“咱们进去吧,有个‘百家乐’连锁自助餐厅,那块地方比较大,而且深一点,有几面窗户可以看到外面,也有沙发....会很舒服的。”

    “好,虽然现在也不是舒不舒服的事....我和波纹先值夜班,海涛,涧贞,小白,你仨先睡,到了半夜我再把涧贞你俩叫起来,值后半夜。”维京说道。

    “好。”海涛应答。

    说完,涧贞和海涛,躺下就睡着了。小白选了块舒服点的地方,在她入睡的时候,她眼睛的方向始终向着涧贞。

    “波纹,你有没有觉着这地方有点怪?”维京问道。

    波纹更紧张了:“你可别瞎说,这本来就吓人,最怪的应该是为什么大人都不见了,为什么这没完没了的冬天和他妈的雪....三年了都,看来世界真的已经这样了。维京,咱们的未来,可怎么办....不能就这样一直跑下去吧?”

    维京听后,思索道:“我知道,但这么长时间了,信号没有,电也没有....什么都没有。北永校那帮傻逼成天就知道互相乱搞,我想学个无线电,又成天找我的麻烦....什么都弄不下去,这他妈....”

    说着,维京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不过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紧接着又说:“诶波纹,你说,咱们这既然没事,永定学校那边的人肯定没有消失吧?大人们确实没了,但咱们这边的人确实都在,这样来讲永定也应该有人啊....但为什么没有人来探过这边?离他们这么近的一个商场,不可能没有人来啊。”

    波纹想了想,又说:“他们学校旁边就是一个大商场,虽然我没去过,但真的很大,而且又有居民区....等等,那王梓鸳鸯会不会也在永定?”

    “卧槽,涧贞....他一定很关心这个....应该在吧,如果全世界只有咱们没有消失的话。”

    “嗐。”波纹听后感叹道,“说不定全世界,只有咱们消失了呢。”

    话毕,便轮到了涧贞和海涛的夜班。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幽幽地盯着你。”当涧贞的梦中传来这句话的时候,他便自己醒了。“嗐,你醒了啊,我还说叫你呢。”波纹调侃道。“快,该你俩了,我们得歇会了。”“好嘞。”涧贞很不情愿地起身,坐在了熟睡的白霂泽身边。

    他们在两个相对着的大沙发上休息,大沙发中间是饭桌。好在这宽大的沙发可以让他们舒服得睡着,而不至于一直心惊胆战着。

    海涛在拿着维京找到的望远镜到处观望,而涧贞却只把目光停留在小白身上。

    “如果你是她....”涧贞低声说道。

    “就怎么样?”小白突然问道,并扭了扭身子。

    “?!我....我不是..”涧贞皱起眉头,突然语塞。但小白却又说:“如果我不答应你,就怎么样?”——她在说梦话。

    “不行,不行....你不可以!”小白的声音逐渐变大,为了防止惊动黑暗中可能蛰伏着的危险,涧贞迅速抱住了她,并用一种前所未有轻柔的声音安抚道:“别怕....别怕,我在这,他们都走了,他们都走了....”

    说着,小白便安静了下来。当涧贞抬起头望向突然出现在密布雪云的缝隙之中一丝光亮时,他只看到了窗户反射门口那一闪而过的黑影。

    “海涛,准备战斗。”他再一次幽幽地说道。

    “....?!....是,队长!”

    “波纹——维京,快起床!快!”海涛轻声吼道。

    “啥?怎么了....刚睡着....”维京还没醒,涧贞却突然大声喊道:“出来!出来!不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话毕,餐厅前台门口突然出现了几道不高不矮的黑影,大家都很震惊——除了小白,她太累了,睡得很死。当其余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商场的灯光突然间全部亮起,光线之刺眼让所有人始料未及。包括涧贞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紧急闭眼以适应这么亮的环境,可他们刚抬起头来,黑影就闪到了他们面前:“欢迎,傻帽涧贞。”黑影说道。

    当涧贞把头抬起来,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和海涛、波纹的老初中同学——吴家笙。

    吴家笙是典型而资深的斥候,他身量不算高大,十分敏捷、灵活,天启的磨炼让他变得匀称而别具力量,可以在各种地形穿梭跋涉。他面相十分和善,黝黑的皮肤和欠保养的沧桑让他看上去成熟又老练。吴家笙的为人做事也公正客观,斥候的锐眼让他不仅能看穿天启的风雪,更能看到人心中的情绪,透过他们的眼睛而做出正确的判断。是为数不多可堪一用的贤才。

    “那么你们现在应该算是....到家了,至少是个安全的地方,老郭,你可真会挑。”说着,吴家笙笑了起来。

    吴家笙认识了维京和小白之后,便带着涧贞一行人来到了一块比较舒服的地方——穿过商场里的各种店面商铺,吴家笙正带他们去一个由会议室改造而成的宿舍。

    一路上他们到处都能看见穿着暗色衣服的永定人。小白还在睡觉,所以涧贞抱着她,问道:“这什么情况,你们晚上不开灯的吗?”

    吴家笙听后,说:“啊这....确实不开灯,毕竟电很难得。我们一般都是烧火把或火堆的。但这次....我们其实老早就看见你们过来了,因为实在不晓得你们是谁,只能先观察。没想到在我们打算出现的前一刻,先被你发现了。然后你大吼那一段属实把我们吓了一跳。”说着,吴家笙的表情略有滑稽。“你们呢?怎么跑这来了?这么说,并不是只有我们没消失。”

    “确实,我们之前也是这么猜的,看来你们这处还在....看来还有不少人在外面,还有很多人!你们现在看起来也走了很远了,怎么样?永定那边情况还好吧?”波纹补充道。

    “唉,可别说了。我们这块迟早得被自己人干翻。现在学校里——以及被‘征服’的无人区的矛盾越来越大,而且好多都是小事被无限扩展的,很多小地方也都划片独立了....你们怎么出来了?看你们这样也不像....找物资的啊?”吴家笙对着涧贞等人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

    “我们是跑出来的。那破地方没法待了。北永校那边自立了个像模像样的组织,跟个小国家似的....前边还行,但越到后边越恶心,直到现在,已经待不下去了。任何想跑的一旦被发现都会被视作不忠,会被永远关在地下。所以我们是偷跑出来的。你们呢,总没我们完蛋吧?”海涛解释了一通后,问道。

    “嘿嘿!历史总是这么惊人地相似,我们这建了一个什么‘永定自治团’,还专门分出了一堆奇葩制度,我们在这边当斥候,负责汇报外界动态,所以跟学校里边的接触不多。不过一想,也三年了....我们确实已经走了很远了,搜集物资的范围离学校越来越远,事情也越来越多。比如这个地方,我们甚至都没开始搜刮呢,家里后院先着上火了。就像刚跟波纹说的,那些被学校里的领导层管不到的小地方都开始慢慢独立了,不听话、不交物资....所以我也不敢回去,当好我的斥候,拿好我的工钱,跟兄弟们打打闹闹,多好。”说着,吴家笙又笑了,惹得波纹、海涛和维京他们也一起发笑。但鉴于他们如今各自面临的处境,这也只是苦笑罢了。

    “诶老郭,你咋嘛了?”吴家笙看涧贞有点忧郁,问道。

    “我想知道....王梓鸳鸯....”涧贞很担心地问。

    一时间,吴家笙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这个....说来话长,咱们到地方我给你慢慢讲。”

    “说来话长....就长话短说。老吴,你知道鸳鸯的....”涧贞有点不高兴,王梓鸳鸯对他来说是不可替代的挚友,所以但凡涉及到他,涧贞从不介意失态——哪怕这显得很没有教养。

    这时波纹拉住他的肩膀,轻声说:“制怒,制怒。”

    “唉....”涧贞很累,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吴家笙理解他,因为在之前,吴家笙也因为王梓鸳鸯的事如此动怒。

    当他们到了地方,涧贞把小白放在一张舒适的床上,波纹等人帮着本地的斥候一起干活,而涧贞则和吴家笙一起走到了顶层阳台——一处位于建筑物顶层边缘的看台,可以从这里看向很远很远....

    “他是你的手足,亲如骨肉,我理解。他也是永定的人,而且虽然他的身体并不适合干活,但毕竟咱们之间的友谊在那呢,我也不想让他出任何事。”吴家笙和涧贞在讨论王梓鸳鸯。

    “但世事难料,就在我们那可笑的‘政体’确立的第二天,所有人都被套上了等级制度的牢笼,他们用这个来压榨我们,任何等级低的人都不能有任何反抗的机会。一些长得漂亮的,身高体壮的,大多都用这些外表走上了高层。”

    “而我们这些空有一技之长的,或体弱的,或什么都不会的,全被分成了做工的、卫队和斥候。虽然给的回报足够活着,但一连这么长时间都这样,谁受得了啊。”

    “王梓鸳鸯很惨。我们那块的科研部弄出一艘‘船’来,号称可以在雪上划....效果虽然可以,但小赵,鸳鸯,还有几个人一块出发向北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啊?小赵?是咱初中的那个小赵吗?他们怎么忍心让她也去!而且去哪了?就瞎他妈往外走吗?”波纹和海涛心急如焚——他们对这个所谓的“小赵”非常关心。

    “什么?!”涧贞惊叹道,“小赵也去了?那玩意怎么走的,我能找到他们吗还?”

    “如果顺着他们船的痕迹,肯定可以。因为那船压出很深一条沟来,当然了....我不确定你能找到他们,因为雪一直很大,他们经过的地方必然早已被填平,而他们的终点....才是挑战的开始。”

    “我会去找他们。”

    “但我并不推荐....”

    “因为我们谁都不知道,这漫天的飞雪究竟将他们带到了哪里。尤其这已经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们不可能有充足的补给,很可能已经....而且如果你也去了,你可能也会一样。”

    “我不能弃他们而去,我相信如果你没有现在这份工作的责任在身,你也会义无反顾地去救他们的。”涧贞说。

    吴家笙想了想,说:“唉,至少先留下来歇会,你们都累了。”

    “可有人还在外边。”涧贞望向北方。“遥远的凛冬以北还有人需要被拯救。”

    “嗯....好吧,我们可以给你们提供一点帮助,跟我来吧。只不过我不希望你还抱有多大的希望,因为你知道,两年之间可以发生很多很多事。”吴家笙知道涧贞已经铁了心要去救他的旧友了,所以只能提供一些可能的物质帮助。波纹等人了解后,他们只是赞同,却没人说话。

    可是当涧贞看到晚梦初醒的小白时,他犹豫了。

    “我到底该对谁负责?”涧贞问自己。

    “对你自己。”这时波纹走上来说道,“你已经对我们尽责了,现在是我们对你尽忠的时候了。”

    “那小白....”涧贞的疑惑更大了,他不想再让小白还没休息好就继续忍受旅途的艰辛,人生地不熟,她不能留在这里,而营救鸳鸯等人的任务又迫在眉睫....

    “小白交给我们,我们照顾她,你只需要带着我们走一条不太辛苦的路就行。”一旁的维京突然坐起来说道。

    “对,咱们走吧,我去叫小白。”海涛起身说。

    就在这一刻,涧贞的疑惑被尽数扫除。面对未来的忧虑和愁苦他再也感受不到恐惧,而是充满着荣光与骄傲的自信,勇敢。

    “来。老郭,我给你们找了我们珍藏的披风。”说着,吴家笙拿着五个披风走了进来。

    “这玩意巨牛逼,正面黑色——可以让你隐身在黑暗的商场里,背面白色——可以让你隐藏在雪里。而且防寒保暖,我们都舍不得用的。”涧贞接过斗篷,留下一句“大恩不言谢,日后有机会,一定悉数报答。”便走了。

    他们临走时,吴家笙露出了真挚的微笑——它既包含对涧贞一行人的祝福,又夹杂着对他们前路如此危险的悲伤。

    涧贞本想让几人在永定这里住上几天,自己一个人去寻找鸳鸯的。但被几人一同拒绝——他们不可能让涧贞自己去的,而且两个月来,涧贞处处都在照顾他们,一边充当开路的主力一边搜刮各处的物资....虽然他们离开了北永校,前行的生活十分不易,每天都要走很多路、挖很多雪,但涧贞给了他们充足的鼓舞,哪怕是小白都在这一过程中感受颇深....

    尤其,吴家笙说永定并不太平,他们的领导者正在和如今的反对势力做着斗争....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会在这场闹剧中失去生命。

    因此,涧贞一行人在休息过后,只得重新上路。这是一段遥远而孤独的旅程,但好在——他们还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