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亮，叶青鸾收拾停当，就要出门。

    康昆仑立在门口：“你要走？”

    叶青鸾微笑：“我白天要去大理寺上班啊。下班之后晚上再回来。”

    康昆仑静静凝视叶青鸾：“……昨晚，为何要与我聊那么多？“

    叶青鸾耸耸肩：“不是我昨晚才与你聊那么多。其实这些话题，是咱们早就该聊的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直到今日才补上罢了。“

    “嗯，说的有理。“康昆仑温和地笑，索性抬手撩起门帘走了进来。

    他彷佛忘了叶青鸾说要去“上班“。

    他径自在叶青鸾榻边坐了下来，与叶青鸾的距离近到，他的膝头几乎撞着她的腿。

    叶青鸾微微蹙眉，“康康，你今天……不用去萨宝府上班么？“

    萨宝府因总管长安胡人事务，每日也是千头万绪，一刻不敢懈怠。

    康昆仑澹澹一笑：“不急。“

    叶青鸾轻嗤一声：“……当年是谁说的来着，若有一日你为大萨宝，必定殚精竭虑，分毫不敢懈怠。今日终于遂了你的心愿，你却道‘不急’了？“

    康昆仑指尖在他膝头轻轻弹过。

    叶青鸾糗他：“不好意思了吧？那快收拾收拾吧，咱们一起出门。“

    康昆仑忽然伸手，扯住了叶青鸾的腰带。

    叶青鸾一惊，忙抬手打他手背：“康康！别闹！“

    康昆仑眯起眼，一双蓝眸这一刻看不见了如天空一样的湛蓝，反倒显得幽深黑暗。

    “你昨晚，是故意要问我那些。“

    叶青鸾想了想：“嗯，是故意啊。既然是要问事情，谁不是特地问呢？“

    康昆仑眸光更暗，“……你昨天带小檀出去，跟小檀问白檀香，也是故意？“

    叶青鸾心下一个翻涌。

    ——他知道了。

    若是他单独提她问小檀那白檀香的事情，她还可以解释。

    又或者说，若他单独提昨晚上她与他之间的那场对话，她也有许多的理由。

    可是将这两件事给放在一起说，那就是他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了。

    她索性转身，面对着他：“所以，康康，你会向我否认，说那这一切的幕后之人，不是你么？”

    康昆仑轻轻摇头。

    “我不想骗你。”

    叶青鸾轻轻闭上眼睛：“……你是为了给你康国报仇？因为如果当年太宗皇帝接受了你们康国内附的请求，康国便也不会覆灭。”

    康昆仑静静垂眸，观赏着阳光从凋花窗格子照进来，落在地砖上剔透的影子。

    “嗯。”

    叶青鸾叹口气：“这么说来，我当年买下你，全都是个错。”

    “我不应该买下你，我更不应该让李幽帮你谋得祆祠的官职……若你没有机会走入朝堂，那你就永远没有机会向大唐寻仇。”

    叶青鸾抬手搓了搓额角：“这样说来，我是大唐罪人。”

    康昆仑静静凝视她。

    良久才道了一声：“不。”

    “即便当初不是你买下我，即便当初不是你助我走入朝堂，这也并不会改变我的人生轨迹。我依旧还是会在长安生活下来，我还是一样会走入朝堂。”

    叶青鸾便是一笑：“康康，谢谢你还帮我摘掉罪责。”

    康昆仑依旧静静看她：“这些本来就是实话。”

    叶青鸾叹了一声：“如此说来，其实这些早就都在你计划之内。你是依着计划来的长安，依着计划进了祆祠——只是我这个傻子，误入你的局，不小心成了你的棋子，帮你推动了你的计划。”

    康昆仑皱眉：“我从未这样想。”

    叶青鸾倒是大方地摆了摆手：“诶，康康你就不必避讳了，直说就是。其实我自己都已经这样想了。”

    康康浓眉紧蹙，垂下眼帘去：“……虽然一切都是在我计划之内，但是我却没想到，大唐真的有人会对我心生怜惜，不但肯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钱买下我，只为了还我自由。”

    “而她自己，为了这次的豪爽，连着半年，吃糠咽菜。然后连租一间像样铺子的钱都攒不出来，只好租下一间整个西市里地脚最不好、最破的铺面。不能遮风挡雨，甚至连她自己最初都经常找不到店门，每每迷路。”

    叶青鸾便笑了，又摆了摆手：“诶，真没那么严重。那些钱虽然是我所有的钱，但是我还真没至于吃糠咽菜。”

    因为，那时候有李幽在啊，鬼知道他总能从哪儿给她弄出好吃的来。而且还都是她后来那个时代的好吃的。

    所以有李幽在身边啊，这些年她别的不敢说，嘴是真没亏着。

    “至于那租铺面的钱呢……我反正始终就没攒够过。就算加上当初买你的钱，其实我也还差点儿。所以当年我买下你，真没付出很多，所以你也不用总觉着像是亏欠我的。”

    “或者咱们实话实说吧，我买下你，是为了让我自己心底下好受。做好事儿不一定都是为了别人，其实我更觉着那首先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

    实则还有一层缘故，她没说。

    ——当初她在西市看见坐在笼子里的康康时，他那不说话、不反抗，只是一双眼沉静到冷酷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当年的李幽。

    她救过李幽，就没办法再放着有相似感觉的康康不管，所以她才倾囊而出买下了他。

    “至于帮你入朝堂，我也跟你说过了，我实则就是利用你。”

    叶青鸾眸色渐凉：“因为我要给师门报仇，所以我需要结识大理寺的官员。可是凭我一个小小的喜娘当然够不着大理寺去，我这才想着或许能利用你来达到这个目的。”

    “就算当初想入祆祠的心思是你先提起来的，那也还是不算我帮你。顶多算咱们两方一拍即合罢了。”

    叶青鸾说完，释然一笑，拍拍手：“好了，都解释清楚了。你从此不必再记着我所谓的‘恩’，我与你之间的情分便也该到此处就放下了。”

    康昆仑眯眼凝视她良久。

    久得，她的腿都酸了，有些站不稳了。

    康昆仑这才勐地站起，伸手扯住她的手肘。

    “不！就算你想放，我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