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场景实在是太压抑了，绝望的人群、肆意流淌的血、泪和汗，哭声和找寻亲人的声音，在荒野上潦草结束的生命……李洛和云暄把王梓璠夹在中间，小脑斧也没有胡闹，静静地趴在马脖子上看着。

    “我们帮帮他们吧，我们不是有很多钱吗，我们去买下他们的粮食，分给他们好不好。”王梓璠眼含泪光的看着李洛和云暄，李洛心里搅成一团，他知道几车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还会引起骚乱，但如果直接无视……想来云暄也是，看着王梓璠的目光，两人点点头，便去找前面的张明正。

    张明正已是虎目含泪，所谓一分钱难道英雄汉，若是这些货是自己的，全都分发了定然不会眨下眉，可刚才和大龙以及几个管事的提了一嘴，看他们难办的神色，便知道这是没希望的。因此便意兴阑珊地回来了这里。

    李洛来找他睡了自己的想法，张明正激动地连说几声好，却又不好意思、满怀歉意，李洛三人看出他的想法，宽慰几句，便要他喊来王大龙赶紧买卖。这时旁边的那个商家的男子正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却制止了他们，也不说原因，扔给他一袋钱要他指给自己哪一车装了粮食。

    张明正只有十多车货，就在旁边，他把拉车的黑牛牛头往旁边扯扯，出了车队，便是一拳打向牛的脖子，快如闪电，一般人不认真看恐怕都不会注意，那牛吃痛，也不管前面有人就叫着往前冲了，男子身后的几个好手追了上去，刀叉齐出，三下五除二便把那牛放倒了，车也跟着被掀翻。

    男子对着车队大声道：“这头黑牛发疯了，时间紧迫，后面赶紧补上空缺，保持队形，这车货就丢在这里。”

    那辆翻倒的车里大米哗哗地往外流，旁边盯着的人眼都直了，都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把一把用衣服兜着，还有的直接往嘴里塞，很快就围地水泄不通，骂声响成一片。

    李洛看着他们疯狂的样子，甚至还有人对其他人大打出手，抢夺别人的粮食，有些生气又有些哀怜，这时人群外的一个小女孩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女孩儿大概六七岁，穿着漂亮的紫色裙子，只是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头上是两个可爱的羊角辫，被粉色发绳系着，但也已经乱糟糟了，脸有些嘟嘟的，指头在嘴边看着他们。

    李洛、云暄和璠璠出了车队走过去，璠璠问拿出一块牛肉干递给她，“小妹妹，你的父母呢？”

    小女孩脏兮兮的脸上突然绽放了花一样烂漫的笑容，“谢谢姐姐！爹爹说去定南关有事情做，昨天就要阿娘带我去姨母家住几天。”

    “那阿娘呢？”王梓璠半蹲下来，摸着她的头，用手帕擦拭她脏兮兮的脸蛋。

    “呜呜……不知道，有人抢了我们的马车，保护我们的叔叔就去追，我和阿娘等的时候又被挤散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只能跟着人流走……太挤了。”她委屈巴巴道。

    李洛猜想她父亲应该就是调到定南关驻守的军官，要她母亲带她北上避难，然后在难民里失散了。看她笑嘻嘻地啃牛肉干，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一看就是被父母保护地很好的样子。

    王梓璠道：“这样子，你先跟着姐姐好不好。”

    “唔，谢谢姐姐……不用啦，妈妈肯定很快就会来找到我的，我怕妈妈找不到我。”

    “你看这么多人，你一个小孩子，也没什么吃的喝的，多危险呀，姐姐保护你好不好，等姐姐忙完了就陪你去找妈妈。”

    看她犹犹豫豫的样子，李洛差点上去说一句“小妹妹，哥哥不是坏人。”李洛和云暄也上去和她说现在的危险，她知道一行人去凤鸣城所以不是太愿意，害怕妈妈找不到她着急，这倒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让这么小一个女孩儿独自走肯定放心不下，可他们去的方向也不一定安全。

    好在一番保证下，她还是答应了让他们带着。

    这时那辆被故意抛下的车旁却越来越吵，几人向那里看去，一大车大米竟然被抢了一干二净，地上撒的米粒都有人在捡，甚至掺和着泥土放到了嘴里。拿到米但是看着柔弱的正被各种方式讨要、抢夺着，而更多挤了这么久但什么都没轮到的人已经大骂了起来，也不知道在骂谁。

    那些拿着米的人无疑成了大家的眼中钉，特别是被挤在车旁边没出来的人。

    “你一个人拿那么多吃得完吗？没看着这么多人都饿着肚子。”

    “就是，拿出来给大家粉店儿！”

    “这我自己抢的，刚钻出去的人拿的更多，你们怎么不问他抢。”

    “我娘三天没吃一点儿东西了……”

    “你怎么这么自私，赶紧拿出来！”

    “那商队上那么多，你们怎么不问他们要！他们上百车粮食，凭什么咱们都快饿死了一点也不给。”

    “就是，我给他们磕头磕得流血了，一粒米也不给我！”

    “走！找他们要去，他们要是敢不给，就别想从这儿过去。”

    “对！拿着把剑装什么，有胆子把我们所有人都来一刀，反正活不了了！”

    “对！找他们去！”

    “有没有有点胆子的人，跟我去把他们拦下来！”

    “我去！我去！”

    “你们不想吃米吗，都跟着来啊！”

    “这些有钱人，平时咱们做牛做马的，现在这种时候了还舍不得几车米吗？他该着给咱们。”

    混乱的人群突然凝聚在一团，却有些心虚地往车队的方向走，李洛怕伤了小女孩，便抱了她赶紧返回车队，那男子正在张明正身边，李洛这才懂了他的用意，与其产生争吵，伤了和气甚至还有潜在危机，不如用最小的损失证明事情的本质。有骑手的几家骑手已经出动，在人群前来回奔腾，荡起偏偏尘埃，车队中央有人大喊：“拿弓的，若有人靠近，一律当作强盗，直接射杀。”说罢一轮空射，射在人群前，刚才气势汹汹聚集起来的人群又化身为了一帮乌合之众。

    “所以说啊，遇到危险的时候人和畜牲是没什么两样的，你每天喂一匹狼，什么都不用它做，你生病好几天没法去喂它了，你说它饥饿状态下会不会吃了你呢？”他对着张明正眨巴眨巴眼，这是个很理性、很懂人性的商人。一路上恨不得当了自己内裤帮助这些难民的人看着恩将仇报的他们都不说话了。

    李洛却不住地深思，如果有足够的能力，自己会怎样做呢？

    妈的，他立刻给了自己一巴掌，纯粹是已经做了婊子却说等以后攒够钱了就找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有能力谁不给自己立牌坊啊。自己现在明明就能做什么，只是怕惹一身麻烦、在意自己名声罢了。

    张明正却又偷偷凑了上来，满脸羞愧道，“小洛，我能不能求你件事啊。”

    李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张大哥？”

    “唉，太惨了。”张明正一脸痛苦，方正的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话。

    “什么事啊张大哥，你直说就好。”

    “我能不能和你借钱，再买上几车米丢给他们，我的份额再加上带队我拿的那一份儿，我合计了下到凤鸣城卖了正好能合上。”张明正不好意思道，“而且这乱糟糟的，给了他们米肯定又得闹起来，你施展下你挥出剑气的那几下，别让他们乱来，给车队带来麻烦，毕竟人家都三令五申不准给了，刚才那商万哲也明里暗里点了，我知道他是怕我们给他们发米，他们还抢我们、怪我们，心里承受不了，我刚才也有些不舒服，可谁每个困难时候呢？我到这时候也不一定比他们好看到哪里。”

    李洛呆呆地看着这个善良地过分的中年汉子，若不是碰巧有自己同行，就是脑袋别在裤裆里的买卖，这些钱对他来说肯定不是小数目，而且可能他已经投入了全部身家，报酬对他来说意义非同一般，可现在面对一群素不相识的难民，甚至刚才还对他心怀恶意，他却仍然愿意拿出自己的一切去帮助他们，并且尽量地不绑架同伴，不逼迫他们为自己的想法买单。

    这是一个很多人都觉得傻的人，是一个很容易被利用的人，但无疑也是一个无比纯粹、善良的人，李洛这才明白若是自己自私地走过一生，哪怕走到剑道巅峰，大陆也还是那个大陆，但是让大陆更温柔、值得留恋的，却是这样的傻人。

    他开始有了一丝答案。可还没来得及回答，远处就传来一阵惊呼，所能看到的最远处一大堆魔族挥着武器跑了过来。

    此时天盛城外，内穿钢制青甲、外面披着斗篷的一队骑手飞奔而来，跨下的灵马和斗篷上沾满了血迹，那些人丝毫未减速，人群赶紧分开了一条道路。

    城门外的士兵刚想阻拦，就被他们的老大打下了手，陪着笑脸弯着腰喊：“见过大人。”

    看他们向城主府的方向去了，才怒斥道：“这装扮一看就是新叶城的，你还敢查他们？这点眼力见也没，再有下次给我去喂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