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瓒不慌不忙地道，“二嫂子说笑了，我因看了黄历，若是别的时辰搬过来，会妨碍了家里的老人，唯有这个时辰才吉利。”

    “笑话，你家里能有什么老人，都死绝了，还讲究这些个！”

    贾瓒不说话。

    二人的声音则传到了正房里头去。

    王夫人从里头出来，朝王熙凤看了一眼，警告的眼神让王熙凤浑身一凛。

    王熙凤也是聪明人，反应敏锐，知道自己适才说错了话，气冲冲地朝贾瓒瞪去。

    她怀疑贾瓒是故意的。

    王夫人则和颜悦色地对贾瓒道，“老太太让你进去呢，还不快去给老太太请安！”

    丫鬟挑起了帘子，贾瓒跟在王夫人身后进去，王熙凤进退为难，最后只得一跺脚，一咬牙跟了进去。

    荣庆堂里莺莺燕燕满堂，贾母歪在罗汉床上，赖嬷嬷坐在跟前的一个小杌子上正讲些外头听来的八卦，几个姑娘听得正入神，贾瓒进来，赖嬷嬷停了下来。

    “侄孙给老太太请安！”贾瓒行礼。

    贾母打量了他两眼，笑着点点头，对一旁赖嬷嬷道，“这是六房的，原先你还抱过他老子，可怜两口子早早地没了，留了这么一根独苗。原是跟着老太爷在过，为了些事要搬出来。

    又没成家立业的，哪能让他单独一个过？宝玉他老子又说他书读得好，让他过来住，也省得小小年纪，没个人看管，将来走了邪路。”

    “是老太太心善！”赖嬷嬷道。

    黛玉坐在一旁，忍不住打量贾瓒，她最是清楚，因了王熙凤在外祖母跟前撺掇的缘故，外祖母本不喜贾瓒，才说要免了他请安，也是适才在门口贾瓒说的话，才说让贾瓒进来瞧瞧。

    可怜凤辣子素来精明会说话，今日与贾瓒一个回合，败下阵来不说，外祖母分明是将凤辣子的话往心里去了。

    也不能说不是贾瓒故意的。

    贾瓒感觉到两缕目光久久地萦绕在自己的身上，他上一次来荣庆堂因有事而匆忙，并不曾打量过这里头的姑娘，也不知是谁？

    贾瓒斜眼看过去，便与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对上了，眸子清淩如水，虽目光被他捉住，却并无寻常女孩儿的羞恼，反而螓首微倾，薄唇轻抿，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两弯似蹙非蹙的罥烟眉如那春日里的杨柳一般，笼着江南水乡的缥缈轻烟，令贾瓒忍不住惊叹一声，原来这就是林黛玉啊！

    全然不是前世电视里看到的那般模样，他前世因看了电视后看书，便多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再也想不出黛玉应是何等模样。

    直到今日，其仙草之姿，乖觉之气，云烟之态，灵慧之质就在眼前，给人醍醐灌顶般的清醒，林黛玉应就是这般，世间无言语笔墨可以形容。

    贾瓒的偷看久了些，眼中又有迷茫之色，林黛玉正了螓首，用帕子半掩唇瓣，也有几分迷惑。

    两人对视间，竟毫无窘迫，反而坦然审视。

    赖嬷嬷上下打量贾瓒后道，“不是我说哥儿，原先不管是为什么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往后进了这府里，就要遵这府里的规矩，老太太老爷太太跟前自然是要敬着的，和兄弟姐妹们相处，该让着就要让着些。

    连宝玉我都是说得的，我这是代老太太教你规矩，哥儿愿听就听两句进去，不愿听，就当我没说。”

    贾瓒收回目光，敷衍一句，道，“不敢不听！”

    “这就好！”赖嬷嬷笑着看向贾母，“看样子，哥儿也不是个不肯听话的。”

    贾母道，“他原也是个肯听话的，要不，宝玉他老子怎地说他上进呢。往后，你也要用心读书，也不枉了你老爷这般看好你。”

    “是！”贾瓒说完，正欲退下，贾母又道，“宝玉今日去庙里还愿去了，还没有回来，我先嘱咐你，往后你们兄弟在一处，你可不许带着他顽耍，若是让我知道你带着他顽闹，把他教坏了，我是不依的。“

    “侄孙不敢！”贾瓒道。

    “过来见过你的几位姊妹。”

    王熙凤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何尝不知道，适才若不是自己一时说错了话，贾瓒还入不得老太太的眼呢，可此时却不得不想法补救，便忙上前，领着迎春、探春、惜春和黛玉上前引荐，排序。

    “见过二姐姐！”贾瓒因只比宝玉小两个月，自然比迎春小了，与迎春见礼。

    三春的长相自是不如电视剧里般，却如书上所言，长相均不俗，性情也各不一。

    迎春肌肤胜雪，柳眉星眸，并无拙笨呆滞之感，只是温柔沉默，目光和煦如水，令人易生亲近之心。

    探春性情活泼些，上来就喊贾瓒“六哥哥”，笑道，“家里多了一个哥哥，往后又热闹许多。”

    可见，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鹅蛋脸儿，眉宇间溢出一股英气来，爽朗果决，言行举止之间自有法度，见之忘俗。

    “六哥哥！”惜春被熙凤推上前来，小小的人儿打扮与两位姐姐一般，一双圆溜溜小鹿般的眸子清澈明睿，抿唇笑着，歪着小脑袋，打量贾瓒，令他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前世在山寺角落里看到过的一株腊梅，孤独中浮动着暗香，虽无依，却倔强地生长，凌寒绽放。

    贾瓒欲触碰她的头，却只动了动手指头，没有造次，道，“小妹妹！”

    不是惜春妹妹，也不是四妹妹，而是小妹妹，一个“小”字，似乎蕴含了无限宠溺。

    惜春的唇瓣微动，又忙低下了头，小姑娘八九岁的光景，因自幼无依而早熟，正是敏感的时候，此时不由得有几分动容。

    “这是姑妈家的妹妹，现住在我们家里。”王熙凤牵着黛玉道。

    “六哥哥！”黛玉也学着探春喊道，略微低了头，偷偷地打量贾瓒，与方才的大方判若两人。

    “林妹妹！”贾瓒几乎是脱口而出，王熙凤在一旁打趣道，“瓒兄弟为何知道这妹妹姓林？莫非以前还见过不成？”

    贾瓒朝王熙凤看了一眼，不悦地道，“莫非琏二嫂子眼里，我竟不是这贾家的人，连家里的亲戚都捋不清楚，林姑父乃是建德元年探花，名满天下，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我为何不能知道？”

    他笑了一下，又道，“哦，我明白了，读书人的事，琏二嫂子应是不懂，进士乃天子门生，探花是头甲三名，与状元和榜眼合称三鼎甲，为进士之首。

    林家世代列侯，到了姑父这一代，又从科举出身，可谓钟鸣鼎食，又是书香门第呢。琏二嫂子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黛玉忍不住低头笑了。

    王熙凤的脸上青白交错，显然十分难堪，她原是想调侃贾瓒两句，谁知，反被贾瓒奚落。

    探春忙上前解释道，“六哥哥，你不知道凤嫂子，她惯是喜欢开玩笑的。“

    “原来如此！”贾瓒恍然大悟般，“我是男儿，琏二嫂子开这样的玩笑我是不怕，但林妹妹是姑娘家，我怕有心人听了去，浑传出去，以为我们家是没规矩的。”

    王熙凤见贾母在一旁笑呵呵地听着，并没有为她说话的意思，抱屈道，“老祖宗，您听听，我才说了一句，这些小叔子啊，小姑子就都来说我了，老祖宗也不帮我说句话。”

    贾母笑起来，道，“你平日是个嘴贫的，也有挨人说的时候儿啊！”

    外头传来脚步声，是宝玉回来了，一进来便看到了贾瓒，待行过礼，方才与贾瓒说话，问贾瓒何时搬进来的，住在哪里，几句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指纹一事来，这才是他的正事。

    “好了，这些个改日再说，才回来，还不去见你娘来！”

    见此，贾瓒知道贾母不太乐意宝玉与自己太过亲近，在贾母看来，自己这些旁支便是野鸡，如何与凤凰比翼双飞？

    他忙告辞出来，贾母也并没有留，荣庆堂里的欢笑声透着窗纸传出，在夜空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