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拜师
“老太太,咱们家是有规矩的人家,我做兄弟的哪能要兄长屋里的人呢?这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贾瓒道。
王熙凤还以为贾瓒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呢,一听这话,不由得笑了,“原是为这个啊,我说是为什么事呢,这你就多虑了,善姐一直在我跟前的,算不得你琏二哥屋里人,你放心大胆带回去就是了。”
贾瓒不语,但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
谁要别人桌上的剩菜呢,哪怕没动筷子,谁知道有没有沾过口水。
一旁,邢夫人不阴不阳地道,“你是不讲究,又不是人人都不讲究!还是瓒哥儿想得周全,也省得传了出去,以为咱们府上都不讲究这些个。”
王熙凤的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委屈得眼泪在眼眶框里打转,却不得不强颜欢笑道,“太太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既是如此,就委屈瓒兄弟两天,明日我再好生挑两个人。”
贾瓒道,“多谢琏二嫂子了!”
贾瓒抬起头来与王熙凤对视的时候,看到了她眼底的怨毒,却也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王熙凤显然没将贾瓒的警告放在眼里。
次日,贾政便带着贾瓒,还有贾琏事先备好的束脩,往宛平县衙去。
荣国府的子弟拜师,自然不会如寻常人家那样,真的就只准备束脩六礼: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
这六样自不会少,而最重要的是,贾政特意挑了一副赵世昌的画作为礼物,打算送给沈春堂,这就十分贵重了。
赵世昌乃是元丰十七年的状元,授翰林院编修,一度担任时为兴王的太上皇的老师。
乾兴元年,太上皇继位,授太常少卿,国子监祭酒,乾兴十五年任礼部尚书,眼看就要入阁,却因被弹劾而不得已辞官。
赵世昌擅山水画,师法于董源、巨然、黄公望、倪云林,笔致清秀中和,恬静疏旷;用墨明洁隽朗,温敦淡荡;青绿设色,古朴典雅。
其善以佛家禅宗喻画,意蕴深远,发人深思,再加上帝师身份,而一画难求。
马车上,贾政和贾瓒讲了赵世昌其人,前年去世,皇帝赐了谥号“文敏”,着礼部专门派人前往江西临川哀祭,如此一来,赵世昌的画,就更要被炒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这也恰好侧面表达了荣国府对贾瓒拜师一事的重视。
贾瓒却道,“老爷,老师应是不会收下这副画。”
贾政纯粹是贵族子弟的做派,不懂文人的规矩。
文人对师生关系的看重,有时候甚至重过父子。
官场虽不见硝烟,但却比战场还过残酷。
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都是英雄,可从官场上下来,难保死了不被拉出来鞭尸。
张居正就是显而易见的例子。
不管你立下多少功劳,为国操劳到何种程度,怀着怎样一颗忧国忧民的赤城之心,有着满腔扶危定倾的澎湃热血,在皇帝的眼里,官位越高,侵占皇权的危险就越大。
官场之上,没有袍泽,只有敌人。
文官集团党派林立,相互倾轧。
父子不能相护,唯有学生才能保自己生前安稳死后名。
听贾瓒如此说,贾政还有几分不悦,以为这画不够份量,问道,“为何?”
显然,贾政是不相信。
贾瓒道,“这只是侄儿的一点浅见,想着老师收侄儿为学生,当不是看重我荣国府的富贵。”
贾政严厉道,“当然不是,沈县令乃是有名望之人,怎会看重这些?但我们既然是要拜师,就不能失了礼数,反叫人笑话。”
“老爷这话说的极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老师收不收是老师的事,咱们送不送是咱们的礼数。老师不收自有老师的道理,若咱们不送则是咱们失了礼数。”
贾政听他这般说,便又欢喜起来了,道,“是这个话,往后这些人情往来的事,你也要多学着些,所谓处处留心皆学问。”
“老爷教训得是,侄儿记住了。”贾瓒谦逊地道。
真是难啊,他还得提前做好铺垫,若一会儿沈春堂果真不收,岂不是又打了贾政的脸?
马车在宛平县衙署的门前停下,沈春堂早已得荣国府的健仆先行投剌通报,已是在门口迎着了。
沈春堂原以为贾政安排一个管家陪着贾瓒一起前来已是不得了,没想到贾政还会亲自来,既然贾瓒能够得荣国府如此栽培,他这学生收得也不亏。
宛平县里王公勋贵满街走,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就有十八家住在西城,等闲他这个六品的县令也巴结不上,可若是不得这些勋贵们的支持,他可能真的就要如前几任一样,要么挂印离去,要么被贬谪出京。
更何况,他眼前就有一道难关。
若有与荣国府搭上关系的机会,沈春堂当然不能放过。
拉着贾政的手,沈春堂笑容真切,道,“存周兄大驾光临,我这县衙蓬荜生辉啊!”
“明山兄好戏谑,你这县衙明镜高悬,光照百姓,何时都是明似日月啊!”
两人寒暄两句,贾政道,“我这侄儿求师心切,早早催着我过来,今日休沐,我才得了空。贾瓒,还不过来见礼!”
贾瓒上前来行礼,其身后,贾家仆人已经将六礼都拿着了,其中还有一副字画。
见如此郑重,沈春堂面上有光,笑着问贾瓒,“伤势可好些了?”
贾政这才朝贾瓒头上看去,他这几日都戴了帽子,遮住了绷带,倒是叫人忘了他差点因伤而丢了性命。
“好多了,多谢老师记挂。”
沈春堂将叔侄二人迎到了三堂院,院子里种了好些花草,此时正是九月里,桂花飘香,几树丹桂开得甚是热闹,橙红色的花一簇簇,悬挂在枝头,香气馥郁,不由得令人驻足。
贾瓒快走两步跟上,沈春堂与贾政也是放慢了脚步。
“唐白居易有诗云,‘有木名丹桂,四时香馥馥’,花开得好,香也好!”贾政道。
沈春堂笑着谦逊道,“这县衙中,也就这两树花还看得,也是存周兄来得正是时候。”
贾瓒听贾政吟诗,就开始提心吊胆,生怕沈春堂拿此来考校自己,对诗词,他可是狗屁不通呢。
好在,不知道沈春堂是不是知道贾政虽自诩读书人,实则是个绣花枕头,二人站着聊了两句,并未提作诗这份雅事,闻了几口香后,便往书房去了。
入内分宾主落座,贾瓒不敢坐,只侍立在贾政的身侧。
贾政从他手上将那副画接过来,递给沈春堂,“舍侄蒙明山兄看得起,肯收为学生,我也是感激不尽,今日束脩贽礼我也带来了,为的就是定下这师生名分。”
沈春堂接过了画,打开一看,大吃一惊,忙道,“如此贵重,我如何收得?”
二人推拉了一阵,沈春堂将画放下,“令侄聪慧过人,行事机敏,识见不凡,将来必成大才。既是我治下之人,我又有惜才之心,也算是彼此成全,将来好为一段师生佳话。”
“那就有劳明山兄了!”
贾瓒当即郑重地行了拜师礼,沈春堂备了酒宴留贾政叔侄用饭。
席上,沈春堂道,“你若是将来只肯考个秀才,跟着我读书自是无碍,可若是将来要考举人,中进士,成一代大家,我肚子里这点学问,怕是不够你学。”
贾瓒心中忍不住腹诽,他考个秀才顶个屁用,难道只为了将来见到了县官不用跪吗?既是如此,怎地不早点说,偏偏等拜师了之后说这样的话,活像是个白嫖怪。
“学生不明白老师所言!我贾家虽以军功起家,祖上早年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闯下了这番家业。可老国公爷当年也是很愿意子孙从科举出仕,学生的祖父乃是秀才,学生的父亲是乾兴三十九年的举人。
学生虽不才,也想将来学业有成,以告慰祖上在天之灵。”
一番话,说得贾政也有几分动容。